李天翔愧道:“正是此理,大帅言之极是。”
张守仁微笑道:“你在这一层的考量,自是无错。不过提及北上和西去,却是大错特错,我骂了一句,你并不亏。”
他拉着李天翔到得沙盘前,指着潼关向他道:“你看,这便是潼关。四面环山,秦岭将它牢牢护佑其中,山势险要,绝没有办法使得大军绕道而过。而叩关强攻,更属不智。潼关千百年来,一向是名城要隘,历朝历代无不重视,关城之险,储粮之足,任我飞龙军全师近二十万人日夜不停的攻打,也很难攻打的下来。而廉希宪手握近十万大军,七万水师,觊觎我黄河腹地多时。若是我主力西向,你道他是死人?若是他沿河而下,攻郑州,破洛阳,东指开封,我军困顿与潼关之下,敌人滋扰与身后,强敌窥视与潼关之内,一俟我军心一乱,便可前后夹击,我军纵是不败,亦是大受其损。大城失陷,府库受损,四周的农田百姓,能如之何?我辛苦多年,积聚的河南民力,岂不一朝尽毁?这一战后,我军力损,敌军志骄,水师时时打我沿岸,潼关的蒙兀精骑时时出关扫荡,我军疲于奔命,败亡之日不远矣!”
见李天翔面色死灰,显然已经知道厉害,他又冷笑道:“其实是忽必烈再也抽不出兵来。也可能是他见识不到这一层,不然,以少量的骑兵配合水师,时时往山东滋扰,乱我后方,西面主战,东面游击,多面征战,我军以步兵为主力,突骑不过万余人,如何抵挡?”
他看着李天翔,沉声道:“局势如此危急,你手中并无水师和骑兵,而竟然想着北上滋扰,惹怒对方。岂不是糊涂之极!”
李天翔愧悔不及,只低头道:“末将见识不明,还以智计高绝自诩,今被大帅点醒,当真惭愧。末将无能,不配做第三军的兵马使,请大帅将我治罪免职,别选贤能之士为主将。”
张守仁洒笑道:“你在第三军中,威望日隆,军正司逮你前来,这些天来有过百封为你求情的急件文书,都说你忠心不二,能力超卓,是第三军不可取代的主将。你看看,这么一来,我怎么敢动你这个兵马使呢。”
这一番话,却比适才的斥责要严重的多。李天翔猛一激灵,急忙跪下,泣道:“末将目中无人,以骄纵之心应对同僚,以放纵来笼络部下,这都是有的。不过末将早早就跟随大帅,心中对大帅敬服无比,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心。对大帅知遇之恩,任命之重,心中无一日不感佩,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况且,第三军内也并非铁板一块,天翔也绝不敢将第三军视为自己的地盘。至于那些求情的文书,不过是同僚们看在往日交情份上,向大帅求情罢了。大帅尽可置之不理,下令将末将斩首,他们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张守仁微微一笑,将李天翔扶起,向他道:“我岂能疑你。若是疑你,便不用你了。你这人,我心中清楚的很。脾气虽然死硬,也很自视太高,不过终究是对我终心不二,绝没有异样心思。”
他见李天翔神情沮丧,知道是今天的事对他打击太重,难免在他心里种下不自信的种子。当下便拍拍他肩,笑道:“你一向只在第三军内做事,难免眼光小一点,看不到全局。其实以你的才能,若是能够综观全局,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李天翔脸上稍露神采,却又听张守仁道:“我就因你这个不足,是以先处分你一下。嗯,剥你第三军兵马使一职,以罚犯上不敬之罪。”
“是,末将知罪。”
“命你为帅府参军事,协助我襄理军务,以总观全局,为我助力。”
李天翔以堂堂一军兵马使的身份,却落个剥官罢职,充做小小参军,这自然是极重的惩罚。不过他知道张守仁其实并不怪罪,这样处置,可能是往大胜后的第三军头上浇一桶冷水,让大伙儿冷静一下,然后必定还会有任用。
当下便肃容答道:“末将一定紧随大帅,竭力报效。”
张守仁面露满意之色,向他道:“你的住处也安排好了,这便下去歇息,我会随时找你,以备咨议。”
“是,末将这就去了。”
张守仁唔了一声,低下头去,向亲兵道:“让那个张仲武进来。”
又一抬头,见李天翔还在,便诧道:“怎么?”
李天翔思虑一番,方道:“大帅,那个张仲武看似粗鲁不文,全无心机。和末将言语对答之际,也显的忠义为先,体恤士卒,并没有什么异样心思。不过以末将对人的了解,这样的人最是可怕。人么,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大伪。而圣人千百年间,才出过几个?所以,末将请大帅务必小心此人才是。”
第九卷 兵者诡道(九)
见张守仁无可不可,他心里一阵后悔。此时大帅正是忌惮自己的时候,没来由又多话,使得大帅不悦。
正打算退出,却见张守仁微微一笑,向他道:“你很好,我知道了。你去吧,这个人的事,我心里自有分数。”
“是,那末将告退。”
李天翔顿首一礼,转身昂首而出,在甬道上正遇着张仲武,却见对方憨然一笑,向他道:“将军没事吧?”
这样的好意和真挚的表情,到是使得李天翔很是不好意思,不由得也笑道:“没事,小小处分而已。将军请进,大帅正等你。”
张仲武一边走,一边答道:“没事就好……李将军神武英姿,张大帅必定还是要大用你的。”
李天翔心中一阵感动,却也不和他多说,只自己大步迈出,招呼了几个亲兵,令人带着自己往处去了。
他自然并不知道,张守仁在得知张仲武一事后,以手加额,狂喜道:“天助我也。”
他调回李天翔,自然不会是因他屡次上书,惹怒自己。若是张守仁如此不能容人,也不会坐在今天的这个位子上。北方局势虽然糜烂,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战争已经进入第三年,失去了河南山东准南等地的财力和物力支持,忽必烈虽然有大把的精兵强将,论实力却也只是略高于阿里不哥。而阿里不哥却解决了西域的阿鲁忽,拥有着从漠北到葱岭的广大地盘,其余的诸大汗国,也在明里暗处支持他,两边因此实力相当,斗了个你死我活。看这趋势,原本是四年的双雄争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战争,打的不是谋略,也不是士兵的勇敢,因为在实力相同的情形下,只要一方不犯大错,打的就是两个字:毅力。
只有一方精疲力竭,再也无法支持,轰然倒下之际,另外一方才会宣布胜利。只是,这样的胜利也是惨胜。
大局如此,河北更成为忽必烈必守的死战之地。若是河北有失,他已经捉襟见肘的财力物力,必定会受到更大更重的打击。在这样的情形下,基本上全是步兵,而且实力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和蒙兀精骑对面硬捍的飞龙军,若是贸然进入河北,在那样的千里平原上,就算是百战百胜,只需要有一败,就是全军覆灭的惨败。
张守仁思虑良久,河北去不得,关陕有潼关天险,敌人还有着远比自己强大的水师,西向自然也是不可。
为了扩大战略空间,掌握更多的人口,也为了把握形胜之地,以备一朝尽灭南楚。调回李天翔,不过是为了迷惑敌人,以为第三军镇守山东,别无异动。
自然,这样的处置,是不是还有威震诸将,以试自己威令,让李天翔自己知道警惕,就只有张守仁自己知道了。
虽然确定了南伐一事,也知道楚军虽然装备精良,战力不俗,却是没有大将良将,指挥僵化,上层的皇帝和文官集团醉生梦死,无心武备,飞龙军以主力南下,必将得胜,却是苦于没有借口,若是悍然行不义之事,必教天下人冷了心肠,张守仁多年来经营的形象,也会毁于一旦。
就算是实力足以涵盖一切,教天下人闭嘴,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是总以霸道,不辅以王道,则上下离心,军队成为一只只会食人的怪兽,没有奋斗的目标,主帅也失去了人格魅力,这样的军队就只能打胜仗,不能打败仗,一朝失手,全师尽没。
他正在头疼之际,甚至想冒险动用杨易安这颗棋子,让他搞些事出来,以便让自己拿来做为借口。却又担心这一颗棋用过一次,便不可再用,浪费了自己苦心孤诣,让杨易安成为楚国枢使的苦心。
在这个当口儿,却传来大楚内乱,将领反叛,一直跑到飞龙军境内的消息,张守仁不过呆了片刻,就已经知道这是天赐良机!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也知道大楚内部问题从生,财富多半是被贵族、文官、商人、还有地主垄断,十
每年海外贸易流入的大量财富,被宫廷和政府挥霍浪费,而学习两宋,不禁土地兼并,却使得占总人口七成的农民,只拥有不到国家一成份额的土地,其余多半沦为佃户,过着勉强温饱的生活。
幸好南方相比北方不同,北方因干旱无雨,甚少农田水利之事,而南方多雨,却肯于善作水利工程,什么排水和引水渠,水车之类,可保旱涝灾年不至颗粒无收。而中国的农民最是能忍,只要能吃一口安稳饱饭,就是吃了苦楚,也是不妨。大楚百多年来,旱涝无数,当时的政府在救灾上,还不如后世的清朝时知道厉害,政府会不惜余力的救济,小灾小荒,农民能挺便挺,挺不过,便造反起事。好在楚军精强,小小叛乱便即敉平,不致于扰乱大局。如此这般,敷衍过了百多年。
今上平帝即位后,一心做太平天子,唯愿天下无事。什么兵兴北伐,闻之头疼,地方政务,抛却不理。余波在时,还能由他做主,料理政事,不至耽搁。余波去后,朝廷新贵权重,便是那心恢鬼胎的杨易安。这人与张守仁定下攻守同盟,一心想着扰乱大楚,哪里肯实心办事。他又身兼数职,位高权重,除他之外的权臣,也都是庸懦之辈,不过一年多的时光,楚国朝政已经是腐败之极。而上行下效朝廷上层不愿意理会政务,耽于安乐。下面的州府县令,自然也是宴乐不断,安享太平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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