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开心,看到张守仁与儿子一前一后坐定,便吩咐道:“来人,唤小姐出来奉茶。”
奉茶的事,原本是奴婢们的差事,他此时叫王怡出来,自然是想着让女儿与张守仁多多亲近,以免日长梦多。
最好对方今天就提亲,那才是真正放下心来。
张守仁却不理他,只是与他稍许寒暄几句,便以处理公事的口吻,向他令道:“你当日为蒙兀千户,这是祖上的错。原本不能这么就算了,不过看在你一双儿女的份上,却也罢了。只是罚银却不能免,我不能因为你坏了法度。不然日后各人都有亲朋故旧,一个个都照顾起来,我也很难说话。”
王播只觉得一阵心疼,却也只得道:“是是,这是自然。”
“罚银一万,金一千。我知道你家的家底,这不过是一半的家产。你破财消灾,助我军资,日后便算没事了。”
这样的数额,比之别的世候倾家荡产的处罚来比,确实是宽容了许多。王播将一颗心放下,连忙跪倒行礼,恭声道:“多谢魏王宽仁。”
张守仁无所谓一笑,让他起身。又道:“你罚银罚的少了,还是要效些力,这样人家才没有话说。”
王播又是一惊,忙道:“谨听魏王吩咐。”
“我在颖州的讲武堂,成效很好。输送的军官很为我争气,这样一来,讲武堂的规模要扩大,学员要多招,才能敷用。不过如此一来,教官却是不足。我飞龙军中,能讲课又能打仗的军人不多,军官紧张,我也不舍得动用。你是军人世家,虽然打仗并不出色,想来依着我的教材,加上你的经验,教导学员还是绰绰有余。既然你都到了这里,不妨再把家人都接过来,就在这里安家落户,教上几年的书,到时候是回青州,还是留在此处,就由得你了。”
王播哪敢说一个“不”字,当下又恭声应了,再无别话。
张守仁将他处置,了了一桩心事,也是高兴。便趁着兴头,向王浩道:“你来说说,军人开始分军衔,下头都有什么说法?”
王浩欠身答道:“咱们军人不比那些儒士,拘泥守旧,食古不化。咱们只管方便好听就是,哪有那么多的说道。士兵先以年头分为战士、勇士、死士三等。以战功来赏爵,这样军职和爵位分开,做军官的可以通过士兵肩头的白杠来分清年头,通过胸前的铁牌来看职务,通过他衣服的颜色来看爵位,这样指挥起来,方便之极。”
他接过王怡递过来的茶水,喝上一口,也不品味,却又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至于军官,从准尉、少尉到上尉,然后从少校到上校,从少将到上将,军衔由星、月、日来分,颜色由白、红、黄来分,一目了然,清楚之极。这样一来,虽然战阵时千变万化,本部军人常和军官离散,可是按着军规,士兵随时要听从上级军官的指挥,聚集一起再战。如此一来,我军必可指挥如意,上下一心,就算是打了败仗,也绝对不会一溃千里。这样的制度,可比大楚按衣服颜色,或是只有职衔,没有军衔的办法,强过百倍。兄弟们都说,也亏大帅想的出来。”
“确实也亏他想的出来。”王怡在一旁听的久了,便也忍不住插口同意。
王浩话音甫落,却听到自己姐姐也相随而言。见惯了王怡与张守仁互相争论,甚至辩论的脸红耳赤的情形,此时竟然听到姐姐同意自己赞扬张守仁的见解,当真是稀奇古怪,诧异之至。
“怎么?对的就是对的,不对就是不对。我说这件事他做的对,可没说别的事也做对了。”
王怡的嗓音虽然清脆悦耳,却并不客气。好在张守仁被她贬的够了,也很有适应能力。
当下板着脸道:“我和你弟弟说的是军务,你又不是军人,不要胡乱插嘴。”
若是旁人,自然被张守仁的语气神态,吓个半死,再也不敢多嘴。王怡却知道他的性情秉性,绝计不会以言罪人。
当下撇嘴答道:“此处是私宅,我知道大帅辛苦,天天批阅公文到半夜。不过私宅谈的就是私事,大帅若是要处理政务,还请回到自己府中,到时候召我弟弟去,是训话还是打军棍,那我可就不管了。”
她说话又急又快,将张守仁噎的答不出话来。他一向也认为自己神武睿智,却不知怎地,在这小女子面前,却屡屡吃亏。
当下干笑一声,答道:“说笑罢了,又何苦这么当真。”
王怡冷哼一声,却又道:“既然大帅有兴趣说军务,我到想前上次的事,咱们没有说个清楚,今日正好要继续讨教。”
张守仁哪里有兴趣和她辩论,当下只呆着脸,却不知道如何应答。
王怡清清嗓门,却待说话。若是往日,自然没有人敢阻她的兴头,今日她父亲却是在场,自然不会容她胡闹。
第九卷 兵者诡道(十四)
当下王播沉下脸来,向她道:“你怎敢向大帅如此无礼,太没家教。”
王播此时动怒,却也是真心实意。王怡虽然要强,学了一身本事,却也毕竟是大家闺秀,哪里有这样和人说话的道理。身为世家的小姐,却也是不大象话。
他却不知,王怡待人接物,均是彬彬有礼,偏是遇着张守仁,便会忍不住刻薄。其因却是因为在归德城中,她亲眼看到张守仁的部下滥杀百姓,又看到张守仁不以为意,然后又大杀特杀,斩杀了许多投降的军人和官员。而他的治下,也有不少被俘的军人和官员,被充为奴隶,挖山修路,辛苦之极。
以她的见识和胸怀,自然对张守仁的这些举措深恶痛绝,绝难接受。两人在颖州常常争执,其根本就在于此。
不过既然是他发话,王怡却也不愿和自己刚刚脱离大难的父亲争执,当下福了一福,向张守仁道:“适才小女子无礼,还请大将军莫怪。”
她虽是道歉,却还是语中稍带讥讽,王播心中不乐,张守仁却已经是觉得难得之至。
当下站起身来,回礼道:“岂敢岂敢,日后还请王小姐留情则个,不要再辩的我落花流水,仓惶逃窜了。”
各人都是听的大笑,当下由王播相让,依次入席。
酒过数巡,却见王播叹道:“眼前儿女俱在,也是老夫我的幸事。若是怡儿出嫁,竟然当真有什么不幸,而浩儿离家而走,也有什么意外,我就是留着这把老骨头,也是了无生趣了。”
说罢,却是当真流下几滴眼泪,慌的王怡和王浩急忙相劝。
过了半响,王播止住悲伤,向张守仁歉道:“小老儿倚老卖老,适才却是出丑了,还请大帅莫怪才是。”
“你也是真情流露,我又怎会怪罪。”
王播却又道:“我只盼怡儿能寻得一个好人家,心甘情愿嫁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他是故意拿话来试探。却见张守仁若无其事,女儿却羞红了脸,嗔道:“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这个。”
“我也是对景儿的,想起来当初逼婚的事。乖女儿,现下我可不会如此了。你自己中意谁,便告诉我,我也舍得这张老脸,帮你提亲就是。”
王怡顿足叫道:“我谁也不中意!”
张守仁如此精明的人,此时安能不知王播的用意。他心中别有打算,却并不接话,只微笑停筷,看着王播发话。
王播见他如此,心中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却也只得止住话头,不敢再说。
正僵持间,却听张守仁微笑道:“今日我来,一则是王翁相邀,二来,却也是要过来,向王翁当面求亲。”
这话一出,王怡呆若木鸡,王浩满脸笑意,王播却是啊也一声,跳将起来,喜笑道:“求亲?我自然同意,再同意也不过了。”
说罢,向王怡笑道:“当初你不肯嫁,因为对方是个庸懦之辈。张大帅可是人中雄杰,你还有什么话说?罢罢,我再替你做一回主,允了这门亲事。”
他以为王怡必定同意,大不了也是羞着躲开,然后自己先做主同意,再和她慢慢解说。
怎料王怡脸色苍白,却是决绝答道:“我绝不嫁他。”
王播又惊又怒,喝道:“你大胆!张大帅看中了你,是你的福气,你这糊涂女儿,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么?”
王怡也知道此次与上次不同。上次可以用逃亲来躲开,大不了自己寻死便罢。这一次,若是真的惹怒了张守仁,却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虽然心中害怕,却又道:“大帅虽然严苛,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付我们王家,父亲你只管放心。”
王播只觉得双手气的发抖,这样的亲事,这个忏逆女儿居然还不愿意,她难道想当一辈子姑子不成。
当下指着她骂道:“你当真太不懂事,你要气死我么?”
王怡惨白着脸,答道:“你不过是为了富贵,难道是当真为我着想么?”
“张大帅如此英雄,又很中意于你,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贪图富贵,却也当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你若错过,悔之晚矣。”
“除他之外,这世间也有许多好男儿。”
张守仁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雪亮。当日胡光护送她前来颖州,两人一路上多次遇险,胡光机警勇武,自然在王怡心中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再加上在归德城外,胡光为了救百姓性命,不惜同自己翻脸,甚至弃第三军兵马使的职位如草芥,在王怡这样的女子心中,其形象可比自己要高大多了。
再看胡光情形,虽然极力隐忍,却也数次有意无意间的透露出对王怡的关心。只是身为属下,绝没有和张守仁抢老婆的道理。如此一来,心中苦痛,可见一斑。
张守仁暗自发笑,想不到自己的行为,竟使得众人误会,这也罢了。却使得一对彼此有意的青年男女,沉在苦痛当中,却是自己的不是了。
怪不得这王怡一见自己,就如同见了仇人一般,想来不同意自己严酷的手段之外,也有恨自己堵住了胡光的求亲之路的想法吧。
他开心一笑,心道:“你既然看我不顺眼,难道我就很喜欢你这个母大虫?我张守仁自己够能奈了,不需要在家里弄个女孙武了。”
口中却是不紧不慢,向着王播道:“王翁,不必生气,此事并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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