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带飘落,那白衣如风般在众人还不及反应之时,已飞掠出大殿。
薛砚清急得大叫,“雪染!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墨凝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早有心理准备,她猛然掀起红盖头,绝艳的容颜上尽是凄凉的愤怒。
“他到底还是丢不下她!”她不顾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一把抓住薛笔净,惨声道:“大哥,为什么我会斗不过一个小丫头?难道我们薛家与雪家百年的血脉相连,都不能让他对我有一分的怜惜吗?”
薛砚清看到妹妹如此伤心欲绝,气得连连跺脚说:“我去追他!”接着也跑了出去。
薛笔净在震惊之余却没有露出同样的愤怒,他呆呆地看着天,像是安慰妹妹又像是喃喃自语,“或许,这是天意,薛家的天意。”
冰凉的雪花像泪水,顺着雪染的脸颊眼角飞速地倒退,就像埋藏在记忆中的种种——
“雪染,这是你的婢女,从今以后她就跟着你了,无论到哪里,都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十二年前,父亲带着那个女孩儿走到他面前,那一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很久没有见到那么温暖的笑容了,他曾经多么渴望能一直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着那温暖的笑容、温暖的怀抱,但是,母亲却丢下他,永远地丢下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而他,被上天注定不能拥有这样的温暖。
那只小小的手居然来牵住他,不仅她的手是暖的,连她的笑容都像是雪隐城上的朝阳一样。
“小哥哥,你笑一笑吧。”
第一次相见,第一句话,她就提出了最不能说的禁忌,于是他重重打掉那只手,摆出少城主的气势喝令,“爹是怎么告诉妳的?妳只能叫我“公子”!”
“公子,你很冷吗?我的手是暖的,我帮你捂一捂好不好?”
那样不怕死地追问,只让他更为愤怒,“不许碰我。”
不许碰我——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一道隔阂。
父亲命令他必须和侍雪同榻,也许是因为父亲想让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气秉性,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敌视她太久。也许,父亲早已发现他心中的隐痛,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稳,每次都会在半夜里从恶梦中惊醒,而梦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个冲不破的迷阵,将他牢牢束缚在方寸阵中。
她躺在他身边,他以后背相对,但是能听到她的呼吸,刚开始时总是很清晰,那是因为她也还没有睡着,渐渐地,那呼吸声由紊乱变得均匀,而他,在静静聆听了许久之后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觉的养成了一个习惯——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动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从她与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扰他的恶梦便不再出现,内心缓缓流动着一股温暖。
温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宝物,因为有侍雪,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件至宝。
若是侍雪离开,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在雪隐山上,远远地,已经看到那辆马车,他竭尽全力冲过去,挡在马车前面,接着双臂一伸,几寸积厚的落雪就从地面轰然飞起,将马儿惊得连声嘶鸣,被迫倒退几步才停了下来。
初舞从马车中走出,似乎并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问:“雪染公子丢下大婚中的宾客、妻子,特地赶来为我送行,这份深情真让我感动。”
“侍雪——”他幽幽地唤她的名字。“留下来。”
车内她的声音轻响,“公子,你不应该出来的。”
雪染说:“我可以留下一臂为我父亲向妳赎罪。”
“不!”她在车内叫得慌乱而焦虑,“绝对不行!公子没有犯任何的过错,是我自己有心结,如果你自断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护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着公子为我自残!公子,你若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颜面活下去。”
“侍雪,为什么妳不肯出来?”他望着那一道厚重的车帘,“妳已不愿再见我了,是吗?”
“相见不如不见,即使此刻见了,我们还是要分别,又何必多增一分伤感?”
雪染的视线轻轻移到旁边的初舞脸上,初舞蓦然一惊。他从未见过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绝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忧愁,就像是雪隐城的飞雪,美得苍凉而虚幻。
“是你怂恿她离开我的。”雪染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侍雪急忙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谋划从我身边带走妳。”雪染的声音里荡漾着水晶般的冰凉。“妳的身世到底是谁说给妳听的?妳的仇人到底是谁告诉妳的?那枚铁牌,又是谁带给妳的?”
初舞强笑道:“你以为都是我干的?”
“你以为你可以否认?”雪染左手一扬,袖风挟带强大的寒风,将原本已经落下的雪花再次激荡而起,全力扑向他。
初舞的轻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为首位,绝不是浪得虚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强大的攻势下,依然能冲天而起,避开雪染这一击并跳向车厢顶部。
“公子!”侍雪大声说:“别再使用雪隐七式!即使公子不将老城主的话放在心上,我却视它们为公子的至宝!守护它们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后,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飘扬,他轻声说:“我的至宝到底是什么,妳从来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棱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绽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丽而悲凉的颜色是什么?难道会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绽放,如此地无奈,如此地忧愁,而侍雪却无缘看到,也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了。
初舞从没有见过如此美得让人心碎的笑容,即使是他看到,都会觉得灵魂在为之颤抖。
冬雪飘零的山谷之中落梅无数,那袭白衣与那抹笑容已在不经意间消失,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他和这辆马车,以及马车中的那个人。
“初舞公子,走吧。”侍雪终于开口。
他站在车门外,忽然平心问道:“侍雪,妳为什么会同意我的提议,离开雪隐城?”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由帘后传出,“何必问呢?这已经是我的选择。”
“妳是怕雪染为妳受伤,所以才以远离他的方式来保护他吗?”初舞若有所思地问,“侍雪,我想问妳,爱一个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达成他想要的,还是为了让他平安地活着而平静地离开?”
侍雪沉吟半晌,“只要不让他痛苦,任何方法其实都无所谓。”
“但是,爱一个人总是很痛苦的,放弃应该更加痛苦,从今以后,他将不再记得妳,妳却无法忘记他,妳难道不怕面对这些?”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就算他忘记我又如何?”
初舞笑了,却笑得很苦,他掀开车帘说:“妳看看外面,妳的苦并非只有妳独自承受,雪染心中的痛只怕还远胜于妳。”
始终低垂着眼眉的侍雪被外面的雪光刺到眼睛,不得已只好缓缓抬头,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呆——
原本是冰天雪地的世界竟然慢慢开始溶化,一片片的积雪下露出久违的青色,山间路边,有万紫干红的野花一朵朵地绽放,犹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灿烂绚丽的景象好似神话般,一点点慢慢地层现在她的面前。
这不是雪隐山的景色,但这里的的确确就是雪隐山。
“这是怎么回事?”她陡然有种极可怕的预感,“公子他做了什么?”
初舞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临走前对着车内的妳笑了一下。”
“公子他笑了?!”她不敢相信,这十二年来从没见他笑过,在城内她以最后的心愿为代价求他笑一下,他都不肯,为何会在离别前笑?而她,甚至无缘目睹。
“侍雪,妳看眼前的景象,本不属于这个季节和这个地方,但它却出现了,就好像天意被人力扭转,就好像……”初舞微微颦眉,“雪染在以他最珍贵的生命向妳道别。”
侍雪的脸色已如雪一样白,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想在雪地上奔跑,却被湿滑的雪地弄得无法正常行走,她的脚伤本就没有痊愈,摔了几下之后,更是狼狈不堪,但她全心全意只是想追寻雪染的踪迹,因为直觉告诉她,公子的一笑绝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初舞公子的那句“以生命道别”让她顿时魂飞魄散、心惊肉跳,若这是事实,她就成了杀害公子的罪魁祸首,若公子真的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她也唯有以死相随!
她就这样跑着,滑倒,爬起来,再跑,好一阵子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雪染。
他就半坐半靠着一棵梅树,白色的衣衫竟没有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双眸微微张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边。
“公子!”侍雪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公子,你怎么样?你受伤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公子!我带你回城去好不好?”
雪染显得很虚弱,却很努力地让自己的手抬起,想摸到她的脸,喃喃说着,“侍雪?妳肯见我了?”
“侍雪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公子一个人。”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抓紧他的手,她让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脸颊,“公子你看,侍雪在这里。”
指上传来的温度让雪染精神一振,但同时他的手背上还淌流下她的眼泪。
“雪隐城的人不应该流泪。”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光。
“是,公子。”她展露了一个笑容想安慰他,立刻又意识到笑也是他的禁忌。
“不,留住这个笑容,”他的手滑到她的颈后,“我喜欢。”他让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温暖的触感像一种力量注入他的心底,浑身上下那种剧烈的痛楚霎时减轻了许多。
好半晌之后他才放开她,开口说:“那一天妳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笑,当时我并没有告诉妳真话,其实那是我们雪家的秘密。雪隐剑法在雪家已相传数百年之久,它的神奇莫幻改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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