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处,地底隧道就越四通八达,离代表人类存在的光亮也越来越远。直至彻底陷入黑暗,苏霓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不受照明程度的影响,在隧道中闲庭信步。只要环境温度和自身体温有差别,她就能分辨出哪里是地面和墙壁,哪里突然出现一个裂缝。
大都市的下水道系统均十分豪华,详细标注着街道和门牌号,以便在意外发生时快速确定位置。系统里还包括水泵、水池、通风管道和地铁轨道,某些地方也埋有电话线路和光纤缆线。至于星际时代的人类还用不用互联网,她当然不知道。
她沿着感应到的方向,在隧道间绕来绕去,走了很久,周围仍是寂静如死,连常见的老鼠、蟑螂也没有。厄运之星拥有大量比蟑螂更顽强的昆虫,它们完全可以把下水道当成高速公路,却没有这么做。
或者说,在苏霓的感知里,它们没有这么做。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她不得不重新把巨型青蛙摆到台面上,思考它干掉所有昆虫的可能。然而,若要吻合她的感官,它还得是一只会隐形的青蛙才行。
忽然之间,一点光亮自她指尖燃起。苏霓高擎手臂,借着光亮四处打量,试图用双眼寻找线索。她身处之地乃是一条长隧道的正中部分,隐约就是让她生出恐惧感的地方。隧道顶部呈现完美的半圆形,两侧全是坚实的灰色砖墙,一看就知道施工队很有良心。
但这些对她毫无意义,她又不是为了欣赏下水道工艺而来。双头牛的消失虽然突兀,至少还留下两具尸骨。这里却是干干净净,寂静无声,别说尸骨,连喜欢黑暗环境的苔藓、真菌等低级生物都没有。
这条隧道离聚集地有两个小时的行程,对大部分捕食者来说,是个随便走走就能到达的距离。苏霓感觉自己又变回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学生,费尽力气,只为不交白卷。可她在隧道里地毯式搜索了大约一小时,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精神力丝丝缕缕地消逝,却未能传回任何反馈。就算这里真的曾有东西存在,也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探测到的。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用“想太多没用”来安慰自己,然后叹口气,走上回程的路。
玛德兰的“丈夫”已经死于一场狩猎,所以没有出现撕心裂肺的悲痛场面。纵使如此,这一天的晚饭也被无形的沉重压力笼罩,几乎没人开口说话。苏霓照旧索要了跳鼠的高辐射部分,然后就躺回自己床上,盯着下水道穹顶发呆。
她没有刻意保持清醒,也没有刻意催促自己入睡。她可以确定,虫母对危险的感知远胜人类,倘若那个危机强大到可以无声灭掉整个聚集地,那她是睡是醒都没太大区别。
结果,入睡速度远超她的预计。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就睁不开了,然后彻底睡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做梦,睡得又深又甜,可以和母体中的胎儿媲美。她的意识被宁谧的黑暗包围着,唯一能感到的感觉是舒适。在大脑无意识的情况下,她的身体正在自动修补损伤,释放疲劳,调节到最佳状态。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重归深黑。由远及近,所有隧道里仍无半点声息,但就在某个一如既往的时刻,苏霓又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昨夜更为强烈,甚至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最可怕的是,它不再来自远方,而是近在咫尺,存在感极为鲜明。
她极轻地惊叫了一声,强行抑制着心头的恐惧,一边向四面八方扩散异能,一边伸手去推距离最近的同伴。
第十一章
能够探测到的地方,均未出现温度上的差异,却出现了直接的生命反应。
本就脆弱的障碍轰然粉碎,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她的床铺紧靠着隧道墙壁,苏霓情急之中,左手无意按在了墙上,接着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剧痛。她闪电般松开手,整只手掌瞬间发出淡淡荧光。借着光芒,她看到掌心居然已经鲜血淋漓,还有不知名的深色泡沫在伤口上蠕蠕而动。
她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第一个被攻击的受害者犹在惨叫,叫声中充满狂乱和痛苦,让局面进一步陷入混乱。忽然之间,她又闻到一股轻微的清新气息。这气息源自墙壁,绕开了她,向隧道里飞快弥漫,径直往人多的地方涌去。
还好游民生存环境险恶,无论白昼黑夜,均保持必要的警惕,睡觉时也相当警醒。涅林又很听苏霓的话,到现在还没睡,觉察异状的同时,也马上开始推醒离自己最近的人。事实上,受害者惨叫之时,凯已经抓着猎枪翻身跳起。
泡沫好像就是生命反应的来源,坚定地腐蚀着血肉,那滋味犹如把浓硫酸泼在了手上。苏霓下意识紧紧握住手腕,她没有战斗经验,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这东西从身上弄下去。
荧光亮度越来越强,起始不过微弱如萤火,然后亮若烛光,再然后变成白炽灯一样的光亮,最后简直像是有个微型太阳在她掌心绽放。那层深色泡沫迅速消融,被这强光蒸发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个时候,苏霓终于看清了她应该看清的东西。
墙壁本来是灰色的,如果外表涂层剥落,偶尔会露出里面红色或深灰色的砖块。但这时,上面正覆盖着一层苍绿色的、毛茸茸的、让人一见就想起自然之美好的苔藓。这层苔藓厚实如毯,生机勃勃,聚在一起时更是翠绿欲滴,绝不会被任何人忽视。
灰色的墙已经消失不见,彻底被这苍翠幽碧的颜色代替。它可以在墙上生长,在地上生长,在水中生长,要是遇到其他生命,就在动物的血肉上生长。
要不是苏霓手还疼着,根本不会意识到这层苔藓何等危险,毕竟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气候又相对潮湿,没有苔藓才是件怪事。然而,作为一种植物,它竟具有移动的能力,而且速度不慢,令人毛骨悚然。
以它藏身之隐蔽,移动之灵活,平常人意识到不对时,往往已被包围。
它带来的震撼还不仅于此。苏霓的目光与它一接触,心头就出现了强烈的熟悉感,感觉自己一定见过这个物种。她甚至因此忘了环境何等凶险,站在原地直盯着它,像是盯视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
她以前听过一个说法:人类祖先曾在蛇和蜘蛛身上吃过大亏,所以记下了对这两种动物的畏惧,并把记忆代代相传。时至今日,有些后代怕蛇,有些后代怕蜘蛛,有些既怕蛇也怕蜘蛛。
这是一个蛮有说服力的理论,由此也许可以推论——虫母认识这种苔藓,并深深忌惮着它?
她发愣之时,平时省着使用的照明工具终于派上用场。
凯充分表现了聚集地领导者应有的能力。他打亮一只冷光棒,大声叫喊着“散开”,以免所有人挤在一起。然后,他手持冷光棒,照向传来惨叫的地方。这反应速度绝对算不上慢,然而,幽光刚刚亮起,便照见第一位受害者生机尽失,抽搐着倒地。
他是个身材高瘦的壮年男人,床铺位置离地面最远,因而率先被苔藓接触。现在,他全身都被绿色紧紧包住,不露半点缝隙。剧烈的痛苦下,他兀自用双手在身上拼命乱抓,每一抓就带出一道血迹。
但他倒地后,抓挠的动作一刻比一刻无力,显然死期将近。
这场面诡异骇人,不同于普通猛兽真刀实枪的捕猎,更像个噩梦场景。所有人陷入震惊之中,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愣愣看着这幕惨剧。
隧道里竟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
如此一来,倒是苏霓率先做出反应。她的震惊已经过去,不及去想记忆中到底有没有一位苔藓朋友,将没有受伤的右手向前一探。
既然无法以身体接触苔藓,那么只剩远程攻击。一道凝而不散的微光自她指尖涌出,触及受害者身体时,猛地化为光雾,连人带苔藓地罩了下去。光雾甫一接触苔藓,一闪即逝,仿佛融进了那片绿色,被其吞没。
男人身体立即升起袅袅青烟,最外层的苔藓干结成硬壳。人也好,不断起伏涌动的青苔也好,都于此刻停止了活动。
但光雾只蒸干了表层,停滞也是暂时的。几秒钟后,硬壳下再度出现细微波动,焦死的苔藓不断下陷,被活着的同类吞噬。而牺牲者正在失去作为人类的形状,也许不用多长时间,他的尸体就会全部化为苔藓。
毋庸置疑,他们面对的东西超越想象。柔嫩的苔藓本来也是人类食材之一,如今角色颠倒,出现了以血肉为食的怪物。由于阴暗封闭,更增恐怖气氛。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看外表,面前的恐怖存在和任何一种青苔毫无区别,充其量是比较茂盛而已。它的温度与环境完全相同,是以难以用红外线辨认。直到它们露出攻击意图,苏霓才悚然惊醒。
她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苔藓,又直觉自己和它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用天敌和猎物来解释这种联系,自然是最简单的选择,但应当不会如此简单。至少,苔藓正式现身之后,她的恐惧感已没有先前那么强烈。
直觉压倒了危机,困惑压倒了恐惧,若它表现得稍微智慧一点,她说不定真会试着打个招呼。
聚集地的人多少都有些照明工具。除了凯的冷光棒,火把、蜡烛、乃至打火机纷纷亮起。苏霓用眼角余光一扫,顿时发觉头顶身边,全被浓厚的绿色遮住,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因绿意深沉,在黑暗环境中与灰色十分相似,至今尚无人发觉。
她也算当机立断,开口提醒道:“看到那些苔藓了吗?它们极度危险,马上躲开,千万别被它们碰到……先跟我来吧!”
又一道光雾落下,亮度更胜直接,却落在通往外界的方向,烧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安全区域。那些苔藓果然感官敏锐,不停蠕动着逃离那块区域,似是在躲避攻击。
就这么一分心,第二个人的惨叫响起。有个女人站在人群边缘,还在寻找“极度危险的苔藓”,已被青苔缠住脚踝,顿时摔倒在苔毯上。青苔一阵骚动,形成绿色波浪,争先恐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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