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差役拔出刀剑,大声吆喝,作势欲扑。
天赐双手连摇,笑道:“慢来慢来!在下乃堂堂秀才,岂容尔等无礼。”张捕头上下打量天赐,虽然不很相信,却也不敢造次。说道:“你说你是秀才,有什么凭据?巡检大人早有交待,说你是江洋大盗,要咱们多加小心。”天赐道:“可笑之极!小生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岂能做下干犯国法的勾当。我如果不是秀才,纯阳庄的吕庄主会请我做西席吗?请江洋大盗做西席,岂有此理!尔等如果再言语无礼,行事粗鲁,有辱斯文。我一气之下,递一张帖子给学政大人,陈述此事。那时别说什么巡检大人,就是你们知府大老爷也要落下一身不是。”
张捕头见天赐有恃无恐,侃侃而谈,倒也真不敢得罪。换下似欲择人而噬的霸王面孔,说道:“就算你是秀才,咱们也不能不防你逃走。还是锁上保险。”天赐笑道:“如果我想逃走,今天就不会来了。几位请宽心,我不会令你们为难的。你这条锁链线一样细,一挣就断,锁不锁并无分别。”张捕头道:“好,希望你说话算话,大家两便。”率同手下簇拥着天赐直奔府衙。众差役仍不敢大意,将天赐紧紧裹在当中,刀不归鞘,凝神戒备。天赐暗自好笑,心道:“如果我真想一走了之,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拦得住?”
一行人来到府衙门外,早有皂隶通报进去。过不多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负手踱出。众差役慌忙上前施礼,同声道:“参见巡检大人。”天赐暗道:“这狗头一定就是赵巡检。”赵巡检上下打量天赐一番,向众差役道:“这件事你们办得很好,稍停我自会向大人禀报。现在大人正忙于公务,没空问案。先将他送去大牢,明日再审。”众差役弓身称是,又簇拥着天赐离开府衙。
天赐暗道:“这狗头一定得了闻香教好处。他说明日再审,只怕遥遥无期。”事到如今,天赐也只有听凭摆布,随同众差役前往大牢。大牢距府衙不远,守门的狱卒引着一行人去见牢头。
那牢头是个肥胖汉子,堆起一脸的笑容,说道:“张捕头,恭喜恭喜!又办成了一件案子,大人必有赏赐。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兄弟喝两盅。”张捕头苦笑道:“算了吧!老王。你还不知道咱们大人的脾气。他自家不贪图财物,就以为手下人也与他一般。我跟他有多少年了?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从来就没有半个子儿的赏赐。倒是王老兄的差事油水十足,真让人羡慕。”
王牢头乐得嘴巴合不拢。只看他脸上的肥肉,便知油水十足之说绝非空穴来风。他上下打量天赐,问道:“这家伙犯了什么案子?是那个杀害王员外全家的江洋大盗吗?我看他斯斯文文,不太象江洋大盗。张捕头,你不是杀良冒功吧?”
天赐笑道:“这位差爷眼力不弱,居然看得出在下不是杀人的凶犯,比你们巡检大人强多了。应该你去当巡检,他来当牢头才对。”王牢头趾高气扬,叫道:“住嘴!不许妄论巡检大人。”心中却想:“这小子说的不错。姓赵的除了比我会捞钱,还有什么比我强?他能做巡检,老子当然也行。”对天赐不免有了几分好感。
张捕头扯了扯王牢头的衣襟,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老兄,此人你万万不可得罪。他自称是个秀才,口气大得很。据说连学政大人那里也讲得上话。看他的气派,来头一定不小。今天晚上,你给他找个干净点的单间,不要与那帮死囚关在一起,也不要上枷上锁。好好照应,不会吃亏。”王牢头点头道:“这我知道。”他做了多年牢头,什么人有油水,什么人不可得罪,他自然了如指掌。
等张捕头带着差役们离去了,王牢头招呼狱卒引天赐进了监牢,果然给他找了一个单间。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王牢头言辞之间也不再无礼,以李先生呼之,格外客气。天赐随口说了一句给学政大人递帖子,便捞到许多好处,真令人料想不到。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世人皆然。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天赐天性洒脱,身处困境也能随遇而安。明天会如何他也不甚放在心上。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一觉便睡到了天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王牢头提着一个大食盒,笑吟吟走进来。取钥匙打开铁门,将食盒放在桌上,说道:“李先生,你可真有人缘。才进来就有人给你送酒菜。”打开食盒,将几个碗碟摆上方桌。那是四色精致的菜肴,外加一小坛酒。
天赐道:“王牢头一定弄错了。我在府城里没有什么朋友。”王牢头笑道:“这是太白居一个伙计送来的,说是给一位新来的李先生,除了您还会是谁。太白居是九江府最有名的酒楼,您口福不浅。”天赐暗道:“这一定是吕道玄差人送来的。他倒是个有心人。”笑道:“管它是谁送的,先添饱肚子再说。”见王牢头一付垂涎欲滴之状,天赐又道:“王牢头,你也别客气。见者有份,一道吃点。”王牢头道:“不好意思打扰李先生。”嘴上客套,身子却不由自主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酒肉,两眼放光。
拍开酒坛泥封,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两人食指大动,齐声赞道:“好酒!”王牢头急不可耐,可是桌上只有一付杯筷,不敷使用。王牢头道:“先生请稍候。”天赐不好独自享用,等候片刻,王牢头捧着杯筷回来。天赐为王牢头斟满,端杯在手,笑道:“我敬王老兄一杯,祝王老兄指日高升,大发横财。”王牢头道:“祝李先生洗脱罪名,打赢这场官司。”两人举杯就唇,就要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一名狱卒飞奔而入,叫道:“王头儿,有人找你。”王牢头气得将酒杯向桌面上一摔,满嘴的馋涎也咽回肚子里,骂道:“哪个混蛋要见我,他妈的真不会找时间。没看我在喝酒吗?”那狱卒神色焦急,说道:“是大人府上的老管家,带了几个家人,指名要见你。”
王牢头脸色大变,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快请!”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必王牢头相请,我不是自己进来了。”只见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步入牢门,面沉似水,神色不愉。王牢头连忙堆上笑脸,起座相迎,打躬作揖。说道:“原来是老人家大驾光临,恕小人没能及时出迎。”
那老管家冷冷道:“牢头看得起老朽,没请老朽吃闭门羹。”王牢头手足无措,说道:“您老如果有什么吩咐,只须托人传句话就是,何必亲自跑来。”老管家道:“老爷交待下的事,能不亲自来一趟吗?有一个叫李涣然的囚犯,他在何处?”
王牢头不明其故,一指天赐,说道:“他就是李涣然。您老找他有什么事?”老管家道:“我找他能有什么事?是老爷找他。他的案子干系重大,必须连夜提审,老爷命我前来提人。王牢头,这个人我能带走吗?”说话之时目光在天赐身上不住打量,似乎很感兴趣。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管家的话就是知府大人的话,就是九江府辖下各县的县太爷见到他也要必恭必敬。王牢头一个小小的狱吏,当然不敢说不,忙道:“您老折煞小人了。您老要人,尽管带走。不过,胡推官赵巡检处请您老知会一声。”
老管家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向天赐道:“李小哥,跟我走吧!老爷要见你。”天赐心中疑惑,暗道:“要提审不妨等到明天。难道这位知府大人居然如此性急,连一夜也等不得?他派家人前来提人,自然是要在他府上审问人犯。官府何曾有过这种规矩?”不过疑惑归疑惑,却不能不随他去。天赐正想早日见到知府大人,早日洗脱罪名,此举正合心意。当下毫不迟疑,随老管家离开大牢。
王牢头等大家都走了,独自在桌前一坐,暗道:“走了最好,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就归我一人享用了。那姓李的真没福气,如此美酒,连一口也没喝上。”越想越觉占了天大的便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起菜肴,吃得满嘴流油,几乎连舌头一起吞下。
天赐随老管家走出牢门。只见牢门外有四名家人正在相候。两人提着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宓字。天赐暗道:“原来知府大人姓宓,与母亲同姓。”这宓姓较为罕见,故而引起了天赐的注意。
两名提灯的家人在前面引路,天赐与老管家并肩而行。老管家神情冷肃,不发一言,四位家人也不言不语。一行人脚步匆匆,左弯右拐,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宅院前。自有家人上前叫开院门。老管家命四位家人散去,独自引天赐入门。绕过影壁,穿过天井,来到一处亮灯的房间外。
老管家高声禀道:“老爷,老奴已经把人请来了。您要见见吗?”房中有人道:“阿福,让他进来。你就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老管家应声是,轻轻推开房门,肃手请天赐入内,说道:“李公子请进,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呢!”言下十分恭敬。等天赐跨进房门,他又将门轻轻掩上,静静守在门外。
天赐步入房中,只见堂上坐着一位身着便装的老者,看年纪已近六旬,身材略略有些发福,老脸上皱纹堆砌,须发却依然黝黑,精神矍铄。老者的目光落在天赐身上,流露出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你就是李涣然吗?还站着干什么?坐吧!”言辞透这亲切,不象是审问人犯,倒象是要与天赐道一道家常。
天赐暗自嘀咕:“这位宓大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不是吕道玄走了他的门路,将案子消了。”深施一礼,说道:“谢大人赐座。”一撩袍襟,在客位落座,又问道:“大人叫晚生前来,是不是为了那件莫须有的案子?大人明鉴,晚生绝非杀人凶犯。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宓大人笑吟吟望着天赐,说道:“你的案卷我已经看过了,证据确实不足。这件案子是赵巡检一手经办的,明日我自会问他。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天赐暗道:“咱们初次谋面,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