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江山記- 第10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我想去清光院。”我沉吟了半晌,说。

“什么时候?”

“今天是四月初六了,我想四月初八去。”我说。

“好。后天我送你。”他一贯干脆。

医生没有反对我出门,大约觉得我回光返照了。两天后,崇明开车送我们去清光院。同去的还有田美夫妇、米广良。我们坐直达山顶的磁悬浮运输机到了清光院门外。按照我之前的要求,除了田美,其他所有人都返回山下了。米夏最后一刻放开我的手,他似乎预感到什么,站在那里,一直目送我走进道观。田美搀扶着我,走进了那四十年未曾再见的院落。一切都还在,只是清光院大概经过了不止一次翻修,院墙和房屋各有变化。只那些梅树松柏还安静地站在原地,枝叶繁茂更盛。

一位年纪不小的道士从后院出来,瞥了我们一眼,走了两步,突然转回来,叫道:“宋信士,田信士?”

我跟田美对视一眼,疑惑地打量他。

“贫道枫间啊,不认识我了?”他笑了一声,“师祖隐去后,我接替了他管理道观。”

“枫间!”我兴奋唤道。四十年,那个少年小道士已经成了花甲老人。

“宋信士生病了。”他打量了我脸色和身体,说,“这个病有些怪。”

“呵呵,是够怪的,这片大陆估计也没有超过三个人得这病。”我吃力地扶着田美肩膀,说,“我想来见一个人。赤真道长有没有说过,那个人,十年会来一次。”

“四月初八,十年一次,是这样的。我每年都会见到他。”枫间点头说,“二十年前师祖隐去不理道观事务,只行修行以后,每年他们都是一起来。师祖平日云游,十年一次四月初八,准时回来。”

“他们现在还没到么?”田美问。

“快了,一般是这个时候,要去后院。师祖和那位信士都很厉害,乃是个中高人。”枫间竖起大拇指。

敢情他把文禾与赤真用镜来往的经过当作奇门遁甲了。

后院的门锁着,枫间在门前站定,抬手敲了五下。没有反应。

“还没来。”枫间看看我,“宋信士,你脸色很差,先去客堂休息吧。那里有榻。”

华夏 (下)

我半躺在枫间让小道士特意铺了褥子的木榻上满脑昏沉。恍惚之间闻到一股香味,清淡濡长,流连鼻翼。我闭着眼,问田美:“好像很久之前闻过这种味道,是什么?”

田美没有回答我。我的眼皮沉重,一时睁不开,呼吸有些紧促。

“是撒兰香,珞儿。”

这一把嗓音将我从混沌之中生拽了出来。我睁开眼,正对上一副毫无时间痕迹的男人俊逸容颜。

文禾弯着腰,手里端着一杯水:“喝吧。”

我呆呆地盯着他。下一秒,不自在地双手摸着自己的脸:“文禾,我……”

“珞儿,喝水吧。”他看着我,语气十分平和,并没有笑容,“你变成什么样子,也是珞我迎着他宁静如秋日湖水般的目光,喉咙像被什么突然堵了个严实。默默接过他手里的茶杯。

“今天就是那个日子。”他搬了椅子坐在我的身边,“午夜子时,星移斗转,往世皆变。”

我侧耳这才注意到,道观之外,在远处似有诡异的尖锐噪声和轰响接续不断,如同电流穿梭加开山放炮。“呵,我不知道我还过不过得了子时。”我看着手里抖个不停的茶杯说,“你是……什么时候的文禾?”

文禾轻轻握住我的手,把茶杯拿了过去,端到我嘴边喂给我喝。“我是你弹《阳关三叠》那一夜的文禾。你的曲子弹得那么难听,害得我夜里睡不着觉,爬起来这里看你,可是来了三次都见不到人。”“文禾……”我看着这依然二十七岁的男人。他脸上兀自不动的神情那么坦然,却令我加倍难过。“前面地约,我都没有来。你生气了?”

他淡淡回答:“我每次都来。你不出现,我就跟赤真道长下棋过一天。然后去往下一个十年。我并不想去寻你,如果你不来,必然有缘故。珞儿,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在你去往的地方,遇到了一个陌生的你。”我回答。

“那你……又结婚了吗?”他似是犹豫地问了这句。

“我一儿一女都有孩子了。”我说。

“嗯。是那个叫米夏地人么?”他放松了脸部肌肉。问我。

“你还是什么都知道。”我虚弱地笑,“是他。我大概是全国重婚得最理直气壮的人。”

“珞儿,不要这样说。”他缓慢地摇了一下头,脸上是不掩地哀伤。

“我没有事,我也很期待这汇合时刻。”我说。

“很好。”他再度把杯子送到我嘴边,“喝水吧。”

我的唇刚离开杯沿,这屋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我抬眼看清来者,又是一惊。

“这又是怎么个情况?”偃师眨眨眼睛。看着我们两个的姿势。这时,须发皆白的清瘦老道跟着进屋,我看了半晌才认出他正是赤真。

“外面如何了?”文禾把茶杯放下。

“已经开始。。。那个田美老太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诳了出去。现在清光院被镜凝在此时了。外面……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偃师说着,大步去把屋里所有地窗户都打得大开。

世人若真都正见着此景。一定以为地球毁灭之日到来。

天空不是蓝色的。而是暗红色的。仿佛海水生了赤藻,又天海倒置一般。所有的云彩都是火焰。在乱窜的气流中被扭曲得模样狰狞。半空里蓝色的闪电频促,雷声轰响,无数的火球四下翻滚,将地面连接成为霹雳的海洋。这海洋之中是无尽的气旋波浪,颠簸扑腾,将城市和荒地弄得界限模糊无法分辨。山上万树弯腰,枝叶狂动,赤红地世界挟裹尘土之味,让人喘不上气。我们在山顶的这间小小厢房里,看着人间的一切,不由觉得脚下不稳,竟是要打起晃来。

我扶着窗框,想要捂住耳朵,又怕站立不住。文禾把他地双手覆到我双耳之上,令我可以腾出手支撑自己。

“怕不怕?”文禾在我耳边问。

我轻轻摇头,想要告诉他有他在我无所畏惧。可是我的脸颊也开始麻痹了,肌肤地寒冷无力如藤蔓大肆延伸。文禾站在我身后,并不知道我地感觉,只捂着我的耳朵,看着眼前千古震慑地场景。

“清光院就是海啸时候的一座灯塔嘛。”偃师回身对我们笑嘻嘻。他背后是朱色云光,看起来就像他站在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前面一样。

赤真一直静默立在一旁,他的胡须在风中乱舞,道袍翻飞。

“来了!”文禾叫道。我抬眼,只看到一脉乌蓝色撕裂了赤霞彤云,大力侵入了天空。这蓝色逐渐变浅成为钢蓝,进攻却一丝不减。不过数十秒,已经占据掉大半空间。那钢蓝色笼罩大地,让白日黄昏忽似入夜,看不到底。而逐渐地,它的吞噬速度在放慢,颜色也愈发清浅起来。远方蒸腾云气之外,城市的建筑逐渐又隐隐能看到了,但恍惚又不尽然是我熟知的样子。

“要过了子时才结束。”文禾终是感觉到了我的瘫软,放开捂着我耳朵的手扶着我,问,“是不是难受?”

我艰难地点点头。四肢几乎已经不听使唤。我不想,我不想让文禾看着我这副模样。四十年心若平波,今日相见,仍是波澜。可是,我这样岁数这样身体,倒是不如不见吧。

文禾很冷静。他抱起我回到客堂里头,放我在榻上。赤真紧跟着过来,捉了我的手腕把脉。

我的一只手被赤真把着,另一只下意识般在空中舞动寻找。终于,我找到了。

文禾温暖的双手握住了我的。声音贴在我耳边,说:“放轻松,珞儿。我在这里……我再也不走了,我们不会分开了。你听到吗。珞儿……”

我听到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又给我这样地承诺?

没能有机会挣扎着问他,我便陷入了昏迷当中。吗?”一个男人低声问。

“刚换好了,我去让家属进来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我想,我又回到了病房。

“两个男人送你来医院的。医生在你嘴里找到一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地丸药,”刚才说话的护士在见我睁开眼睛之后告诉我,“他推断你吃下去地已经有两颗。如果不是那两颗丸药,你可能就再也不能上这病床了。是谁给你吃的,药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今年是哪一年,现在几月几号?”

“你……知道自己什么病么?你的家人都在哪儿?”护士也跟我学,不回答问题。不过很显然,她不回答是因为我的问题让她觉得我脑子也有毛病。

“送我地人在哪里?”我看着插在胳膊上的点滴。问她。

“就在外头。”护士说着端托盘走到门边,门上扫描一闪,随即打开。

文禾与偃师走了进来。他们仍然穿着直裰和宽松短打。但是走廊里的人似乎都视而不见。而我所惊讶的是,这不是我在另一个大明见到的二十岁的文禾么?

偃师眼睛里有难得一见的疲劳。看见我躺着不能动。笑眯眯道:“准备好上路了吗,宋大婶?”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文禾。偃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个正形!

文禾走到床边坐下。说:“珞儿,赤真道长的归灵丹只能维持一晌精神。你已经超过了本该离世的时候,所以,不能更久了。”

“历史又被改变了,文禾你地私心让我多活了几个时辰?这时间里你又换了替身来。”我笑。

他直直地望着我,说:“我要带你一起走。”

“去哪里?”我反问。

“去大明。”

“……我不明白。”我说。

“真是嗦,你们不能一句话说长一点么?”偃师不耐烦地搔搔耳朵,“简而言之,今日这世上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世道已然改变,而你本该归天了。不过文禾舍不得你,让我帮他来个李代桃僵。你可以去往大明,就像文禾取代自己一样,你取代一个本要生成痴呆的女孩儿去。这样你们就能在一块了。在全新地大明,全新的华夏,双宿双飞,皆大欢喜!”

“我,我要代替谁?”我平了喘息,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