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命青凤沿着回廊去看视。自己午睡被惊,再无睡意,索性披衣拥被坐在床上听雨声。豆大雨珠溅在青砖地上,劈啪作响,愈下愈大,直如倾盆泻瀑,哗哗如注,殿檐的瓦铛上排水孔皆是石雕的龙头,此刻嘴里都吐出湍急的水柱,如一道道瀑布,在殿前排了一道密密的水帘。门是关着的,但那股雨水的清冽之气,依然顺着门窗缝隙弥漫了进来,
雨下得这样大,虽午时还未过,天却已经黑了,听那雨点匝地的声音,阿谣有些怔忪,喃喃道:“延陵王府里那满湖荷花不知如何了……”
瑞儿在一旁瞌睡,听得阿谣说话,却没听清楚,以为有什么吩咐,忙问:“娘娘要什么?”
“不要什么,你去吧。”阿谣微笑。
瑞儿迷糊应了,见殿门没关紧,风吹了进来,撩动纱帘子,生怕阿谣吹了风,忙上去关门,正要关时,却一只手将殿门推开,瑞儿惊呼一声,“皇上!”
萧乾袍角已经湿透,半边肩膀也有些湿,脸色却比雨水更寒。他没有坐辇,却是走来的,身后为他撑伞的太监早已淋得浑身精湿,冻得发抖。阿谣听见瑞儿的声音,情不自禁在床上坐直身子。
瑞儿忙让进来,萧乾挥手令她退下。她诧异地望了萧乾一眼,望见萧乾的脸色,却不敢多说,只得轻轻退下,又顺手将门关上。
萧乾走到床前,阿谣却只顾看他身上的衣服,见他冒着这样大雨走来,不觉心疼,也忘记了自己与他尚未和好,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大雨,怎么走过来了……快把湿衣裳换了,小心回头着凉。”就要开口唤人替他拿衣裳,萧乾却忽然唤道:“阿谣。”
阿谣这才见他脸色有异,心里奇怪,微微颦起眉,萧乾唤了一声,却又不再说话,似乎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阿谣便也沉默。
他身上有隐隐的香气,那是皇帝专用的龙涎香,本是阿谣素日闻惯了的,然而此时在殿外的大雨声中这样闻起来,却淡漠轻飘,恍若初识,被打湿的袍角上绣的明金缫丝团龙纹也成了暗色,他背后双鹤衔芝灯架上蒙着淡黄纱,烛光透出来也是朦胧淡黄的,虽然不明亮却十分稳妥,他的眉眼背着光,却依然清晰。阿谣低下了头,轻轻说:“有什么话也等换下湿衣裳再说吧。”
第46章:人间平地亦惊雷(中)
萧乾却似乎没有听到,在床边坐下,静静打量阿谣。因当着皇帝的面躺着是不敬,但她又在月中,于是在床上坐直了,绯红百子刻丝软绫被子下一腿微微蜷起,双手交握隔着被子放在膝上,身上是一件藕丝穿暗花流云纹纱衫,隐约透着里面的月白色软缎中衣。因在卧床又家常并不梳髻,流云长发一半松松挽在一侧,压发是一枚玲珑点翠草头虫步摇银簪,步摇上两粒小小珠子微微颤动,一半梳的纹丝不乱,结成一条辫子,垂在胸前,鬓侧一把银排草梳儿,耳环已经摘下,通身上下素净清新,倒显得更年轻,恍惚是初遇时候的模样,只是多了一条紧束着的天青刺云蝠订米珠抹额。看脸色还未完全休息转来,眼睫下犹带淡淡青色。
阿谣等得半晌,见他只是凝视自己,神色中似忧似怒,她素来了解萧乾,便抛开二人的龃龉,握了他手,轻轻将他拉近自己身前,又亲手将他外袍解开脱在一旁,好在萧乾今日穿的是正式的黑底红缘五福团龙袍子,质地较硬,不怎么受水,里面的鹦哥绿暗纹绫衫并没湿进去。
“乾……”阿谣柔声唤他,“出了什么事?”
这称呼久未听到,萧乾微一震动,回过神来,缓缓问:“你身子可好些了么?”
阿谣点了点头。
萧乾又问:“这句话我当日一直相对你说,可是你已为我受了这许多苦,我只觉愧对于你,更不敢说出口。那夜我是……”
阿谣伸手将他口轻轻封住,“不……不要说……我知道……其实我早就想通了,也早就知道会又这么一天,只是我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如今有了澄儿珠儿,我只觉得自己不再是只为自己和为你活着,更是为了孩儿。从前不曾想到,你是皇帝,是天下万万人之父,你也不能只为你和为我活着,我们原都不该太自私。我又怎能妄想独占你……闲时听刘顺太后讲了不少帝皇家史,她说后宫与前朝本是相辅相成,没有一个皇朝能将后宫与前朝完全分开,我听她说了这么多,倒明白了一个道理,历朝历代的明君,都是没有专宠的,倒有许多亡国昏君,因为只宠爱心爱的女子,惹出家国大祸来。你是天下男儿中的翘楚,四海未曾一统,本该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做,我又怎能拿后宫的争风吃醋来困扰捆绑着你……”她深深凝视萧乾,萧乾亦深深凝视她,“若你是个平常人,我定会贪心地只想你守着孩子和我,可你是皇帝。我出身卑微,孤身一人,既不能襄赞你平定天下,又不能协理你治理后宫,这样霸占着你的宠爱,只会让你左右支绌,失尽人心,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阵阵涌上的酸楚用力压下,“你心中早有江山,而我怎能与江山争宠,我只希望等到天下大治,万民欢庆的那一天,你还愿意有我陪在你身边……而现在——”阿谣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似一朵新荷冉冉开放,“我们来日方长……”
萧乾不语,只是深深望她,那么深,那么专注,将她的一眉一目都镌刻在自己心中。良久,才撇开目光,瑶华宫梁柱上的雕刻是整修时重刻安装上去的,是他特意吩咐了高大德,所有鸳鸯青鸾龙凤都是成双成对,比翼交颈,花纹都以莲花宝相为主,繁复华丽,五彩纷呈,当初只以为自己做了皇帝能与她如鸾凰双飞,却不曾想到做了皇帝更是万众瞩目,举步维艰。
半晌无声息,窗外雨声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雷电虽止,雨却依然势大,倾天覆地匝下来。
屋子里没有风,一直静谧的烛光却霍得一跳,萧乾忽然问:“你素来不爱色彩艳丽的花草,何况紫葳是攀爬之花,也不适宜插瓶,那日怎么却折在房中?”阿谣疑惑的望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说墙角新开的那花?春珠说这花开得喜气,是个好兆头儿,所以采了一把进来,素日也不曾留意墙角还有这花,采下来不多时候就枯了,想是她们已经扔了。”
萧乾目光一闪,咬牙低低笑道:“好,好丫头。”
阿谣不明,萧乾却蓦然将她连人带被紧紧揉进怀中,直痛得阿谣低呼一声,他却丝毫不撒手,“你万事休管,只管你自己的身子。还有一句话,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记着,萧乾永不负你!”
阿谣尚皱眉细想他话中之意,他已经突然放手,退开几步,随后披上外袍,转身站立,大声道:“来人!”声音严厉冷峻,殿外伺候的高大德忍不住打个寒噤,忙与众人一起进去跪下。
萧乾看也不看阿谣,面向众人,脸色如霜,一字一字慢慢道:“贵妃产后怨望,对朕出言不逊,且事涉皇子公主早产并长秋宫失火,著即日起,禁闭瑶华宫,俟满月后迁居春晖宫与孝顺太后同住,不准出宫门一步,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走动。待朕查清后再做处分!”
高大德浑身一战,大着胆子悄悄抬眼相觑,却恰好萧乾冰冷的目光扫过来,他慌忙跪下,额头紧抵在地上,萧乾的黑色如意纹掐边金龙捧珠靴子从他额前大步行过,又撂下一句话,“贵妃用不了这许多人,将春珠调拨去给皇后,让皇后另给她指个主子!”高大德小心翼翼答应了,已听得靴声囔囔,萧乾已出去了。高大德快速扫一眼床上的阿谣,却见她似乎吓的呆了,怔怔凝视萧乾的身影,毫无反应。高大德匆匆说了句:“娘娘保重。”忙飞赶出去,殿外萧乾的步辇已经等候在那里,高大德不敢疏忽,等萧乾上辇,冒雨跟着去了。
这里众人尽皆呆住,青凤首先回过神来,忙抢步上前,急切问:“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突然……”众人都围上来,春珠大哭道:“陛下为什么偏偏要把奴婢遣去,奴婢在延陵王府里就跟随娘娘,死也不去,只愿意伺候娘娘一人……”
阿谣醒过神来,望望春珠,她正摇头表示不愿,两个小小的硬红镶金白果耳坠晃荡得如打秋千一般,阿谣凄然一笑:“是啊,你是跟我最久的……既然……陛下让你去,就去吧……跟着我,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皇后是延陵王府正宗的女主人,你是王府旧人,本该跟着她的……”
春珠似乎畏缩了一下,嗫嚅道,“娘娘莫非不要奴婢了么?奴婢再不去的……”
青凤疑惑道:“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从前再怎样,从不曾与娘娘这般怄气。娘娘前几日也太冷淡了皇上些,如今等皇上气消了,娘娘说几句软话儿,想也就没事了。不看娘娘,皇上难道也不看两位小殿下的面子吗?可话说回来,娘娘与皇上怄气,又关着春珠什么事了?”
阿谣摇摇头,疲倦地钻入被中,翻身不语。她亦不知萧乾何意,但却知道这样做必然有他的深意,既不说明,想是怕她担心,所以才要她只管自己的身子,只不知道他会怎样做……自己却是终于将这几日痛定思痛后要说的话向他说了。阿谣心里微微松快,青凤等见她背转身子睡下,皆以为她乍逢变故,身心憔悴,虽心里有无数疑问,也不敢多打扰,只得暂且放在肚子里,忙止了各人的说话声,悄悄退下了。
阿谣这一觉竟是产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睡醒时殿内静悄无声,阿谣有一刻恍惚,眼睛望了拔步床顶桃花心木雕刻的合欢花图案出神,不知什么时候,床上悬挂的天青色暗织海棠春睡纱帐已放了下来,她微微掀开纱帐,却见青凤抱着膝盖坐在床前小杌子上揉眼睛。阿谣唤了一声,青凤见阿谣醒了,忙上前来,把帐子拿鎏金银鸾钩勾起,却始终低着头。
阿谣见她神色有异,细看才发现青凤眼睛红红的。阿谣知她定然哭过了,当下也不多说,在她扶掖下半坐起身,才微微笑叹道:“傻丫头,这值得什么哭的,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