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桐多嘴,“正骨怎么还脱衣裳,半截还是光溜儿?”
于占鳌不乐意了,“不但他脱,我也得脱,不脱怎么干活?嘿,他的大腿没有毛病,你扒他的裤子干嘛?”张树桐赶紧住手,“噢,不脱裤子呀,要不我纳闷呢……”重新给李元文系好裤腰带。
只见于占鳌此时已经脱光膀子,过来不等李元文反应,银钩子搭在他的裤腰带上,那只没毛病的手可就放在关键地界了,抄起那只吊在脖子上的伤胳膊,猛地一抻“哗啦啦”糊在上面的石膏,崩的满屋全是。他嫌屋子里边耍把不开,接下来就见真功夫了。
李元文常年吸毒吸的没嘛分量,银钩手提着李元文的裤腰带,就跟钩称提着一条咸带鱼。到了场院,他让徒弟们在地上铺开几捆子柴禾,这就相当于手术床了。李元文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得于占鳌抡起李元文高过头顶,“哇呀呀呀呀呀呀……”吼叫着绕着柴禾垛跑开了圆场。听到柴禾场里震山撼岳的吼叫,不知道出了嘛大事,周围的邻居全都过来看热闹。
说到这儿,恐怕年轻的看官不大相信,天底下有这样正骨疗伤的吗,这不是纯粹糟改吗?别忙着下结论,作家的良心摆得正,一招一式都有依据,不怕任何置疑。方便的话问问年长者,就知道脱臼上环怎么回事了。这种招数,北京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儿随处可见。这是因为于占鳌给他人上膀子显得麻烦,天桥、三不管里的练家子,都是自己卸膀子自己再安上。说句文词儿,这叫以自虐的方式赚个怜悯钱。
这是一项熟练活,装卸的程序相同,只是动作相反而已。都是一只脚在地上使劲踩住自己的一只手,然后把身子旋转一周,膀子就拧下来了。然后夸张地躺在地上作痛苦状,这时候,围观者就开始往圈子里面扔钱了,不管钱扔多少,表演者必须起身耷拉着胳膊绕场一周,还得让那条当啷下来的胳膊,任意方向的摔打,让人家确信膀子真的下来了,蒙人不行,不能赚昧心钱。收上钱来,安装就利索了,悬念解除,再呲牙咧嘴就没看头了。
刚才说了,安装只是动作相反而已,掉膀子的那只手绝对不能动。那是人家自己给自己干这手活儿,别人帮忙恰恰也是相反,现在是李元文的身子绝对不能动,才能把膀子对上。可是,于占鳌举个大活人跑圆场干嘛?别急呀,接着看……
请留神这个细节,写家说得明白,人家于占鳌跑圆场之前的动作,是“抡起李元文高过头顶”,不是举着。他也没法举,银钩手勾着裤腰带,另只手攥着伤胳膊的手腕子,实际他是一股惯性,把李元文悠起来的。
于占鳌绕着场子跑够了,只见他突然在空中撤掉银钩手,注意,另只手还死死攥着伤胳膊。只听得“稀哩哗啦,啪喳!”李元文被扔在柴禾垛上,身子就地旋转了正好一圈,于占鳌那只穿着千层底靸鞋的大脚,猛地踏住他的后背。“稀哩哗啦”是秫秸被碾压的声音,“啪喳”那一声就是踏在他身上,鞋底子发出来的声音。
后面还有响儿,于占鳌攥着那条伤胳膊猛地一推,只听“咔吧”一声,跟小德子踢他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于占鳌满头大汗,挪开那只穿靸鞋的大脚丫子,把那只伤胳膊往地上一扔,“没事了,扶他起来吧,还他妈的真有种,愣是一声没吭。”
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正骨场面,张树桐都吓傻啦!听见于占鳌说“没事了”,赶紧过去扒拉李元文,一看怎么扒拉都没动静,哭声撒气的招呼于占鳌,“于爷,他死过去了!”
于占鳌回到屋里,掀开水缸盖子,拿大铜舀子砸碎水缸的薄冰,舀了满满一舀子冰镇凉水,慢腾腾的又出来了,踢踢李元文,“我说一声不吭呢,闹半天扛不住了,都散开点!”不等人们撤利索,“哗!”一舀子凉水猛地泼在李元文的脑袋上,凉水刺激下李元文活了。
把李元文拉起来往那儿一站,众人作证,两条胳膊一边齐了。虽然还不能大动,李元文自己感觉,肯定胳膊轴儿入槽了。回来的路上,尽管还是疼痛难忍,李元文认为,“花两条金子,落个囫囵身子,值!”张树桐认为些微贵点儿,“两条金子过回热堂,动这样的大刑,照规矩顶多一条足够了。”反正花多少金子,也是古联升的,他们只是花点工夫,他们觉得挺划算。天色太晚了,赶紧回去吃饭吧,于是嘛话不说,叫了两辆三轮往回赶。
说来就是这么巧,何太厚带着赖五从这头进了禄安大街,刚刚到达吴家大院附近,就看见迎面过来两辆三轮车。老何赶紧收回身子,钻进吴家大院侧面的胡同,也就是常关人的厢房后墙那条胡同。进入胡同大约十多步的距离,靠墙根有个废弃的岗亭子,看样式还是吴胖子年间留下的。这个岗亭子虽然废弃了,底座是钢筋洋灰的,四框全是三角铁和硬木结构,看着还很坚固,不知为嘛不用,或许根本没用过。
情况紧急,没工夫研究这个,老何抬头望望上面,跟赖五说:“别出声,两腿绷直了,我带你上去歇会儿!”说着,把赖五往胳肢窝里一夹,居然旱地拔大葱上了岗亭子,不等赖五明白,踏着岗亭又窜上屋顶,“赶紧爬下,小心别动了瓦片。”爷俩悄没声的趴下了。
院子里面只有花筱翠的房间灯火通明,里面响着电匣子,好像播放曲艺类的唱词,听不太清楚。其它房间灯光较暗,大门口站岗的已经撤进门房当值,表面看显得很安逸。院内除了流动哨以外,仔细看不难发现,各个角落似乎都有暗哨。尽管这里都是一些来路不同的乌合之众,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却在防范上已经形成严密的制度。对此,何太厚不敢小觑,李元文并不是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一头叫驴和疯狗。终究受过日本人的训练,他并非毫无心计,瞧,他把侦缉队总部整治的,真有似铁衙门一般。
李元文和张树桐进得门来,马上有人出来听招呼,“队长回来了,石膏拿掉了?看这意思治好了。”李元文不听献殷勤的,看看花筱翠的房间亮着灯,仔细一听,电匣子里面正播放小彩舞的京韵大鼓《大西厢》。莫怪人们称她金嗓鼓王、小怪物,嘿,人家那京韵大鼓唱的,真是旱香瓜儿,另个味儿!特别是那嘎调,简直能把人的骨头唱酥了。
不信,你老就听听吧,“……这个姑娘,要离了拐棍儿,手儿就得扶墙;强打着我的精神走了两步;哎呀,可不好了!大红缎子绣花鞋,底儿怎么会当成了帮;我低言俏语就把我的红娘叫;这个小丫鬟,她答应了一声走进了绣房;呦,说是我的姑娘;你老人家喝点酒吧;要不然可是用饭?你要是不爱吃烙饼,我给你做上一碗汤;你要爱吃酸的,咱们多多的加上点子醋;要爱吃辣的咱们多切姜;说是我的姑娘,你要嫌咱们家的厨师,做的菜不大怎么得味儿;小丫鬟我呀,就挽挽袖子,系上围裙……”李元文听着都入神了,张树桐过来招呼他吃饭,“老白把饭都热好了,问你在哪吃?”
正文 四十一回悲曲祭夫了心愿;红颜悬梁险丧身一
(更新时间:2006…11…16 9:49:00 本章字数:2803)
过惯了都市生活,乍一到乡下好多不习惯。按说花筱翠在乡下呆的年头不短,也有深更半夜出来拉屎或者查看鸡窝的时候。兴许是忘啦?咋没见过这么黑实碡的天呢,就跟到了没有光亮的世界一样。
跟强子下了火车,离开车站鬼火似的那点光亮,如同掉进黑咕隆咚的无底洞,真正是两眼一抹黑,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见人。
花筱翠凭着陈年记忆,深一脚浅一脚的探着道,根本不敢迈大步。强子提着皮箱跟在后头,始终牵着花筱翠的衣裳袖子,松手就不知哪儿去了。花筱翠抬头望望天上,只有星星不见月亮,她记得李元文带他潜逃的那个夜晚,也是个漆黑的天,咋就没掉进河里闯进沟里,淹死撞死呢!
强子实在迈不开步子,走出不远忽然拉住花筱翠,“婶子,咱俩怎么犯傻呀?咱不是带着电棒子了吗,快拿出来照亮啊。”是呀,真是沾事则迷,受着干粮饿肚子。俩人赶紧把箱子放在地上,伸手摸出手电筒,按下开关电力很足,这才有了眼睛。有亮照着道儿,走着方便了,可是只有三里路的道儿,赛是总也走不到头一样。踏着陷脚面的车辙浮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眼前出现一个慢坡儿。强子举着手电照出眼前是座桥,再往前照,照出远处墙上的“独流镇”三个大字。
花筱翠无力的一屁股坐在桥口,喘着气,“强子呀,已经是后半夜了,你逃命去吧!”
强子“咕咚”也坐下了,“婶子,你让我上哪儿逃啊!怎么也得给你老送个地界儿,半夜三更的,我不能把婶子扔下不管啊!”
花筱翠说:“我已经到地界儿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跟着我更不方便。你走吧,这个地方我熟,歇会儿我也走。”
强子为难的,“这……”
花筱翠让强子拿手电照着打开箱子,掏出一个手绢包,里面还有十几块大洋,数了数全塞给强子,“这点盘缠你带着吧,等天亮找户人家换身衣服,千万别再落在李元文手里了。”
强子犹豫了一下,只拿了两块钱,其余的又给放了回去,“婶子,俺还能见到婶子吗?”
花筱翠催他快走,“只要活着就有见面的机会,快走吧。过了桥一直走四五里地就是子牙河,过了河打听一个叫何太厚的。要是命大打听到,跟着他准有出息,听婶子的没错。”
强子眼睛含着泪,使劲点点头,“俺记下了,婶子,你老可要保重啊!”花筱翠把电棒子也给了他,“这个我用不着了,你也带上吧,路上照个亮儿。”强子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桥。花筱翠在手电光下挥着手,“快走,别回头!”强子一狠心关上手电,不见了。
即使在猫冬的日子里,乡下人也是睡得早起得早,偏偏这个日子口,人们喜欢睡懒觉。为嘛呢?地里上着冻自然没活干,像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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