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豪领来一对从不认识的男女住下,看守公寓的门房死活不同意。英杰谎称“只住几天”也不行,门房并非故意刁难,人家说:“把房租补齐了,甭说几天住几年也没关系,你们哥俩办事总不讲信义,我没法跟房东交代。”开始,花筱翠以为遇上了麻烦心里直长草,听说是房租的缘故,立马打开包袱,把李元文给她的银元拿了出来,“你老看,这些够吗?”
门房见钱眼开,接过钱去一五一十没数完,笑模样就出来了,“富余,除了补缴的房租,剩下足够住半年的。”说着掏出钥匙,“我先去开门,回头再给您烧水,锅炉好使极了,添一锨煤就够二位使唤的。”银元发挥了作用,门房格外殷勤,打开门锁小跑着烧水去了。
英豪打开衣柜,不好意思地跟欧阳亮说:“这些都是我们哥俩的衣裳,本想拿几件替换的,就因为没交齐房租,说嘛那老东西不让拿。这下省事了,你将就着穿吧。”
欧阳亮向花筱翠使眼色,花筱翠打开檀木盒子,取出一根金子给英豪。
英豪有年头没见过这金灿灿的东西了,但是这根条子足有四五块金砖的分量,英豪死活不要,仰着身子竭力谢绝:“不行不行,替我交了房租就挺知情了,这条子分量太重,实在接不住。”
欧阳亮靠在床上说话没有力气,示意不要推辞,“遇见您等于捡条命,这份人情是花钱买不来的,我说话费劲别让我多说了,收下吧。”
花筱翠把金条塞给英豪,诚恳地说:“是呀,收下吧。欧阳副官伤成这样,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出去不方便,还得麻烦你老给请个大夫,要不讨唤些药来也行。”花筱翠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摞银元塞给英豪。
话说到这种份上,英豪不再推辞,便说:“您二位是患难知已,今天遇上我正经是缘分,这个忙我一定帮,从此以后咱们就是割不断的交情。”说罢转身下楼。
欧阳亮得以逢凶化吉大难不死,乃至后来的一番作为,相当程度上依靠吴胖子留给他的这笔资产。于此,应对吴胖子给个公道评价,并非写家也是见钱眼开之辈,看见满檀木盒子金条,就往吴胖子脸上贴金?不是那么回事,人家吴胖子为国捐躯,大小算个历史人物,是非功过应该给个说法,不然良心上过不去。
抗战期间,吴胖子这样有血性的中国军人,可以说数不胜数。这些人平时多数耀武扬威专横跋扈,普通百姓只看到凶残暴戾蛮不讲理一面,往往忽略他们对待江山社稷,对待外敌入侵时的态度。吴胖子在大是大非面前,可以说毫不含糊,他对待手下,对待女人,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平心而论也没有大不妥。再从他临终交待来看,斯人不仅胸怀大情大义,而且城府很深且看人准确细腻入微。
由此想到那些大小军阀,小日本软硬兼施百般利诱,国难当头之时,绝难找出谁做了汉奸。张作霖、吴佩孚、冯玉祥这些有头有脸的不说,就是那个临阵逃跑丢掉山东的韩复榘,也没有向小日本称臣。小日本败在中国,关键弄不懂中国并且永远弄不懂。引申到蒋介石身上也是这个理儿,他口口声声“忠孝节义、礼义廉耻”,却在民族危亡时刻,顽固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混蛋政策,从根本上背离了儒家学说。他时不时也看古书,光研究阴谋诡计了,丢了西瓜拣芝麻,丢了圣贤的精髓自然也丢了人心向背。别人唤他“总统”、“委员长”,便自以为是真龙天子,却没有意识到根本不具备真龙天子的学问,最终输个底儿掉合情合理。
话扯远了,接着书归正传。英豪从楼上下来,看到门房在烧水,英豪底气十足地教训道:“看见了吗?新来的这二位是我的正经亲戚,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绝不会少你一分钱房租以后不要狗眼看人低,记住喽,照应好了没你的亏吃。”这回门房有笑模样了,挨了训斥还点头哈腰,“干嘛这么客气呀那先生,保证照顾好您的亲戚,您就放心走吧!”
英豪跳上车,吩咐福子去“万国西药店”,福子问:“还不回去?掌柜的会不放心啊。”英豪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救命要紧。别费话啦,快!”福子只好扬起鞭子,“啪”的一声,马车疾驰驶去。
英豪下楼工夫不大,门房送来一壶开水。好家伙,没见过这么大号的白铁大水壶,说悬了比水铺的水桶不小,看来住公寓就是方便。
花筱翠如何洗涮更衣就不必细表了,反正跟换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了。完事花筱翠又倒了一盆干净水,蹲在床前说:“来,我帮你洗洗手脚擦擦脸,换身干净衣裳,顺便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松弛下来的欧阳亮非常清楚,需要包扎的伤口绝不止一处,具体都伤在哪里心里却没数,只觉得浑身疼痛。他感觉大部分伤口还在流血,内衣完全跟伤口粘在一起了,别的地方都好说,大腿上的这处靠近屁股蛋子,让司机那一刀伤得太深了!可是……欧阳亮正犹豫着,门房在外头敲门,花筱翠放下脸盆急忙起身开门。
门房抱着一个大纸盒,恭谦地站在门口,“这是那先生送来的药品,他说大夫请不来,过几天再来看欧阳先生。”花筱翠高兴地接过药盒子,一个劲道谢:“真是太及时啦!谢谢你老,让你老受累了。”
门房更是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尽量满足您的要求,忙您的欧阳太太。”
花筱翠关上门满脸诧异神情,捧着药转身望着欧阳亮,“我怎么成了你太太了?”欧阳亮坦然自若,轻描淡写的说:“误会,人家怎么会知道怎么回事。快拿过来,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药。”
打开纸盒一看,乖乖,这个英豪真不简单!红药水、碘酒、消炎粉,绷带、药棉花、橡皮膏,外伤药买了个全。另外还有奎宁、息痛片、抗菌素各式各样口服药。欧阳亮一看就乐啦,“简直可以开个诊所了!有了这些东西,什么也不怕了。”说着挪动身子要下床。
花筱翠知道他是嘛意思,急忙按住他,“你伤得这么重,滥动可不行。”床上拉过一条被子,给他盖在身上,“你是带伤的病人,别那么多顾忌了,把衣服脱了吧,哪有伤你心里清楚,指给我先洗伤口再擦别处,然后告诉我怎么上药。”两眼一闭,上来就扒欧阳亮的衣服。
欧阳亮这位硬汉,战场上都没这么掉过泪,花筱翠的举动令他禁不住热泪盈眶,“九姨太,真有点对不住您了。”
花筱翠说:“别说这些了,想想这几天就心惊肉跳,能活着就算命大了。”说着帮欧阳亮脱裤子,裤子还刚褪一半,忽听一声惨叫:“嗳呦,疼杀我也!”欧阳亮歪倒在床上。
花筱翠睁眼一看自己手上全是血,欧阳亮大腿肿得赛房梁,淌血的伤口翻着白肉,内裤沾下来一大片血痂。花筱翠慌了神,“哎呀,我不知道哇!”
欧阳亮咬牙缓着劲,安慰花筱翠:“九姨太,不怪你……您……真是好人。”
花筱翠扎撒着两只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别叫我九姨太,听着怪不舒服的,快告诉我怎么办!”
欧阳亮借着说话的功夫,缓解着疼劲儿,“不让我喊九姨太,那……那我怎么称呼您呀?”
花筱翠脱口而出,“叫我花筱翠,叫小翠也行。一会再说别的,快说伤口怎么办!”欧阳亮有颤抖着抓住她的手,“小……翠,我……告诉你……”
英豪一回来古兴就跟他急了,“整整一天一夜,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老二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跟英杰交代呀!”扭头接着骂福子:“你是死人哪,这外头乱飞流弹枪子儿,他想去哪就去哪儿,你怎么不拦着!”福子是个宁脾气,掌柜的跟他发火没道理,却不能顶嘴,一犯碡扭身照料牲口去了。
听古兴跟自己喊“老二”,从那天起英豪心里就不舒服。今天回来晚了事出有因,做长辈的惦记着也能理解,但是如此没鼻子没脸的数落,英豪有点忍不住了:“掌柜的别冲福子发火,有事您跟我那英豪说,听我跟您把经过说仔细,照着我一个人发落好不好?”
古兴见英豪脸上有些挂不住,也自觉说话太失身份,马上坐下改口了:“英豪,我实在是惦记你怕有个闪失,话说的急了点,别往心里去,你也坐下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古兴改口了,英豪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坐下心平气和的说话:“今天一大早我就往回赶,半道上遇见守军欧阳副官。他们跟日本人在城外交手全团都战死了。他捡了半条命回来,我那英豪能见死不救吗?救人救到底呗,安排妥当了才脱身,所以就耽误了功夫。再有,本来是取东西的,门房逼着讨房租。您想咱那家是有身份的人家,是欠别人账的主吗?话来话去又耽误了老长时间,您急?我比您还急!不信您问福子。”
英豪这番陈述,对古兴的教育意义很大,为他们以后的合作打下良好基础。从此,英豪虽然没恢复到“贝勒爷”的身份,至少不会再有听着疑似伙计的“老二”之谓。
古兴莫名的短暂盛气凌人,源自大乱之年的自我定位不准,经过英豪犀利的言辞说教,马上获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为了扭转一时不慎造成的后果,古兴顺着话茬说道:“我一猜你就是被要紧事缠住了,真不愧名门之后名副其实的英豪之举。不过,作为长辈还得说你,行善积德的事必须做,可也要小心,千万别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来。记住喽!”
英豪心里彻底舒服了,由此说话再也不带掐带把儿了:“掌柜的,不瞒您说,日本人这回制造的麻烦大了。咱的买卖怕是三天五日做不成,眼下首要的,先在院子里掏个洞,躲几天流弹飞子儿。”
古兴也不拿英豪当外人了,亲切地领他到堂屋,指着落地大躺柜卖着关子:“现在想起来掏洞,可就晚八春了,打开柜子看看。”英豪掀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没看出有什么名堂,迷惑地望着古兴。恰在此时,忽闻外面隆隆作响,如同马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