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样的才能和志气,只想赚点钱置产,老年生活过得好点就足够了。不过日前我在即墨时,好像听人说,徐巿已回到会稽。”
“他的船队回来是件大事,我怎么都不知道?〃赵高紧张的从书案后面跳起来。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听说是接家眷,〃卢生摇摇头:“那个人我并不认识,只是他跟人闲谈时,我在一旁听到而已。”
“糟了!事情糟了,主上正派了人去琅琊找他——〃赵高抓抓瘦削的脸腮,沉思起来。
“这关赵大人什么事,要你帮他这样紧张?〃卢生大为不解地问。
“他和你一样,都是我教他这样做,而且是在主上跟前力保的!我得赶快想办法!〃赵高露出奴婢的粗鲁本色,大声吼叫起来,声音尖锐,像用铁铲刮锅底。
但卢生又不敢捣上耳朵,还得陪笑安慰。
4
始皇在梁山宫修炼室里,由蒙毅和幼公主侍坐,赵高则率领随从人员在别室工作。
蒙毅和幼公主是经过卢生看相望气后,认为是陪伴始皇修道的最佳人选。
其实,他这样说也只不过是预先逢迎始皇的旨意而已,因为他知道,始皇对幼公主有种移情作用,看到幼公主就像看到死去的皇后,或者更为恰当地说,就像见到他和皇后所生的女儿,一时看不到她,心里就像缺少什么似的。
至于蒙毅,他曾居廷尉,大秦如今重法,要亲自和始皇共同谋求对策和解决的问题太多,也无法阻止他们见面,何况卢生也看得出,始皇对蒙毅的感情错综复杂。
他将他看成是未来丞相的最佳接班人,他欣赏他的才识,更喜欢他的翩翩风度。始皇偏爱仪表出众的人,他用的侍臣没有一个不是英武潇洒的,只有赵高例外,那是因为他对他这个儿时玩伴的怜悯,盖过了对他猥琐面貌的厌恶。
他将蒙毅当作蒙武的替身。在所有大臣中,他最信任的是蒙武。他聪明却不露锋;他率直却不会当面给他难堪;他能事事猜透他的心意,却不刻意逢迎或是横逆;他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却内方外圆,在有所争执时,都会为他预留台阶,让他下得了台。因此,无论国事或私事,他都能敞开和他畅所欲言。
像中隐老人这种良师和蒙武这种益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而在蒙毅身上,他找到了和蒙武相同的气质,却不像蒙武那样消极于政治。他希望将他培植起来为继位者所用,不管是胡亥或扶苏,相信他都会辅佐得很好。
最重要也是最微妙的是:由于皇后和齐虹的亲戚关系,他爱屋及乌,将蒙毅当作自己的晚辈甚至是儿子。扶苏虽好,但和他亲近不起来,胡亥虽然亲近,却太没有出息。出于另一种移情作用,他将蒙毅看成是两者优点加起来的综合体。
始皇对蒙毅的这种感情,不但卢生看得出来,所有朝中大臣和宫内侍臣,人人都心中有数。
此刻,始皇身穿一件白色道袍,宽袖细腰,摆长拖地,头上戴的是一顶黑纱道冠,高耸细长,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仙气。他案前一座大香炉,正香烟袅袅,散发出特有的香味,味料是由侯公在华山采回的药材所制成。
幼公主坐在他的右侧,看着弥漫上升的香烟发呆,受不了香味的刺激,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始皇正在与蒙毅讨论增加谪戍人员到北边筑长城的问题,听到幼公主打喷嚏,他回过头来爱怜地说:
“天气渐渐凉了,要注意加添衣服。”
幼公主不回答,只是吃吃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要你多加衣服,不要只顾着看起来轻盈,受凉生病味道不好受。〃始皇俨然一副慈父口吻。
“幼公主的身材,穿再多也会是轻盈的。〃蒙毅在一旁说。
也许是进宫以后营养好,幼公主发育得很快,出现了女性的第二象征,虽然离及笄之年还有段时间,却已变成亭亭玉立、玲珑有致的少女体态。
“儿臣不是笑加衣服的事,而是看到父皇穿着道袍,一副潇洒脱俗的样子,和蒙大哥谈的却是杀人谪边的恐怖的事,所以忍不住发笑,还岂父皇恕罪。〃幼公主顽皮地说。
“你对真人修道有意见?〃始皇欣赏她的娇态,不在意地问。
“儿臣怎么敢有意见?只是想起家乡的两个故事。〃她仍然收敛不住脸上那股顽皮的微笑。
中隐老人生前喜欢用说故事来启发他,而很少有大臣敢在他面前说故事。因此一听到她要说故事,始皇不禁又想起中隐老人,激发了潜伏已久的童心,他高兴地笑着说:
“好啊,看不出你还会说故事,早知道你会说故事,每天都要你说给真人听。”
“儿臣只有两个,说完就没有了。〃幼公主赶快为自己留后路,保留不说的权利。
“哪有这么罗唆,快说!〃始皇笑着喝斥。
“儿臣遵命!〃幼公主规规矩矩地忍住笑俯身行礼:“第一个故事是真人真事。有一次下雪天,有一个年轻人又冻又饿,昏倒在村长老爹的门口。那几年匈奴没有入侵,年成也好,家畜牛羊养得又多又肥,家家粮食吃不完,怕堆囤霉烂都拿来喂牲口,所以有人饿倒在门口,真还是稀奇事。”
“北境竟也如此丰裕过?〃始皇惊奇地说:“后来呢?”
“老村长给他灌姜水,喝热粥,总算把他救活了,但他年纪轻轻,身体也壮,就是不肯干活,只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整天在野地找来找去。”
“他在找什么?这种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应该发配去筑长城!〃始皇听故事入神,说出了孩子气的话。
“村长也是这么说,不过那时候还没有长城可筑,〃幼公主露齿微笑,神情像极了死去的皇后:“他最后忍不住,有一天对年轻人说,救急不救穷,救一时不救永久,年轻力壮,总该干点活养自己,然后存点钱娶老婆。年轻人说,他家世原本不错,他父亲一心问道,养了很多修仙炼丹的师父,上山下海找仙药,最后把家财散完了,仙也没修炼成,前几年去世了,任何财产都没留,却留下一大堆修仙炼丹秘的笈,现在他就是按照这些秘笈寻药修炼。”
“村长听了一言不发,只关照全村谁也不要给他饭吃,过了没两个月,他又瘦又饿的回到村长家门口,村长拿了一根牧羊杖和镰刀对他说——给你两样修仙秘笈,吃饱了干活,干活累了,倒头就睡着,这就是活神仙。想想看,别这样傻,真正能自己修炼成仙的人,还会靠别人养?”
始皇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蒙毅不免着急,为幼公主捏一把冷汗。
5
“还有一个故事呢?〃始皇问。
他额中央那根青筋猛跳,表示他在勉强压制怒气,对一个活像玉姊的小女孩,他无法发怒,何况是他自己要她说的。
可是幼公主不知道是没看到始皇愠怒的脸色,还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敢于逆披龙鳞,她笑嘻嘻地又说:
“那次是在匈奴入侵寨子以后,几乎家家都有死人,伤者更是满布全村,号叫呻吟,将整个村子变成了人间地狱。上天见怜,那天意料之外来了一个救星,一位仙风道骨,相貌清奇的儒生出现了!他自己带了一些金创药,然后指名十几种药草,要寨子里的人去找,那些药草本就是极其普通的东西,墙边、路边,野外长得到处是,可惜以前不知道这些野草的治伤功能。那位儒生所配的伤药真是神奇极了,不管伤多重,一敷上去立刻止血,三天结疤,七天脱疤,再深、再大的伤口,也只会留一点创痕。除这以外,他开刀取箭头,接骨拉筋,以及各种疑难杂症,莫不手到痊愈,寨子的人不知道他的姓名,都称呼他活神仙。”
“他治伤收不收钱?〃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蒙毅此时也插口问。
“当然收钱,有时候还收得很贵。〃幼公主俏平地说。
“那还算什么活神仙!。蒙毅失望地说。
“就是因为收钱收得恰到好处,更显出他是活神仙,〃幼公主神秘地说:“他不是看伤的轻重收费,而是看伤者的贫富收费,所以伤轻而有钱者收的费,说不定比伤重而家贫者收的还要多好几倍。”
“这不是不公平吗?〃蒙毅有点不服地问。
“可是他有他的算法,穷者出的钱虽少,却是他们生活所必须,富者出的钱虽多,在他们可是多余的。千金对富人来说,有时候还比不上一个铜钱对穷人的重要!”
始皇的怒气如今已逐渐平息,他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小女孩,忍不住在心里想,到底是从民间来的女孩——就跟死去的皇后一样——明白民间的疾苦,他那些自幼锦衣玉食,在宫人保母之手养大的公主,哪懂得这么多!他兴趣渐浓地笑着对蒙毅说:
“听故事不要打岔,让她说完再议论。”
幼公主笑笑又继续:
“当然,对有些赤贫的人,他不但不收费,反倒贴出营养费。他说截长补短天之道也,所以物盛则杀,水满则溢,月满即亏。亏贫养富人之道也,所以往往是贫者越贫,富者越富,他乃是替天行道,平均一下财富。说也奇怪,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所收的费用竟和伤者的财富成比例,而在他走的时候,他也未带走分文。村长在他走后曾赞叹说,这才是真正的活神仙!”
“故事说完了?〃始皇笑着说:“想不到我这个女儿这样会说故事。”
“这不是故事重点,父皇是否还想听下去?”
“当然,当然,真人想听的是重点!〃始皇抚须哈哈大笑。
幼公主喝了口茶又说:
“有一天,一位村中父老忽然宣布,他梦见神人对他启示,这位活神仙真正是上帝派来救世的南极仙翁,他有长生不老、使死人复生的法术。这下不得了,全村的人纷纷焚香膜拜,哭求他将他们家的死人变活过来。”
“这不是胡说八道,强人所难?〃始皇不自觉地说出这话,但说出以后大感不对,自己不正也是在求长生之术?他的神情非常尴尬。
但幼公主视而不见地往下说:
“那位活神仙一再声明,他不是什么南极仙翁,只是会点医术罢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神仙和长生不老的人,否则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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