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将所有的诏命和书信写好,送交赵高用玺发出,他自感已经变成始皇,一扫以前凡事都得请示,都得唯唯从命的郁闷。
独裁者的味道真好!
4
太子舍人颜取,奉命为始皇帝使者至上郡蒙恬军中。
扶苏及蒙恬开中门迎入,并摆设香案跪听诏命。
在颜取宣读诏命已毕,将诏命交与扶苏,三人交谈了一会儿,扶苏含着眼泪送走使者,派人安顿颜取及从人到宾馆休息。
颜取临行神情严肃地说:
“希望公子能善以自处,让下官可以早日覆命。”
扶苏还没说话,蒙恬却在一旁说了:
“末将奉诏将兵权交裨将王离,交接得花一段时日,贵使奉命代护军一职,也得费点时间向公子请益,诏命既已送到,扶苏公子和我自会善自了断,贵使不必急在一时。”
颜取听蒙恬如此说,当然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想跟扶苏商量。他虽然感到生气和不耐,但是赤手空拳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也不敢发作。
好在颜取还不知道带来的诏命是假的,始皇尸体已发臭腐烂,否则打死他也不敢来。因此他故示大方地说:
“那下官就静待听取公子和蒙将军的回音了。”
扶苏和蒙恬送走使者后,回到府中密室商谈,坐定以后,蒙恬先叹了口气说:
“张良真的有先见之明,果然出现异状了!”
“但如今状况却和张良预测的不尽相同,父皇虽然生病,但仍然在理事,我刚才详细盘问了使者,发现不出什么破绽,而且颜取神情自然。假若有诈,他赤手空拳只带十数个从人来接收三十万大军,又能表现得如此从容镇定,那真是荆轲再世了!〃扶苏摇头叹气,脸颊上的泪痕犹未干。
“这里面一定有诈,〃蒙恬沉思地说:“我直觉的感到其中有诈,以主上的脾气,不可能突然这样做,同时加给公子和我的罪名也太牵强,我们应该要求见主上申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主上对我是两者兼之,他要我死,我还能说什么?〃扶苏又长长叹口气。
“张良的计划用不上了?〃蒙恬是问扶苏,也是在自言自语。
“父皇在,你还敢以卵挡石吗?〃扶苏感到好笑,忍不住带着眼泪笑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干了眼泪说:“蒙兄,你知道我不是怕死,而是伤心父皇为什么会这样误会我,所加的罪名根本都是我没有犯过的!”
“这个正如诏书上所说的,我是再清楚没有的了!主上说你日夜怨怼,我看到的是你时时自责不能讨父皇的欢心;诏书上责你上书诽谤,依我看句句都是肺腑血泪之言,〃蒙恬惨笑着说:“每次公子上书言事,主上覆书都是慰勉有加,怎么这次突然变了?”
“唉,罢了!〃扶苏仰天长叹,指着书架上的诏书说:“书是父皇的亲手笔迹,这是熟知而且核对无误,上面盖的密玺,乃是父皇随身所携带,绝不会假手别人,也许是父皇生病,性情一时大变。”
“蒙恬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蒙恬仍然坚持他的怀疑:“公子其实不需要这样急着死,上覆以后再说。”
“君命不可违,父命不忍背,君父赐臣子死,还有什么可覆请的!〃扶苏掩面而泣,泪下数行。
蒙恬满怀愤怒,但不便说什么。
过了很久一会儿,扶苏擦干了泪,命侍仆拿来笔墨白绫,他提笔想写封信给父皇,但思绪太乱,无法下笔,最后他执笔长叹说:
“既然已决定死了,还作什么解释?”
他又转向蒙恬说:
“我有一个折衷办法,不知将军赞成否?”
“什么办法?〃蒙恬好奇地问。
“将军暂时不死,留下向主上申覆,我一死,主上也许会醒悟。”
“蒙恬并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糊涂。〃蒙恬仍想劝阻扶苏。
“蒙将军,我们多年相处,情同兄弟,愿不愿意陪我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扶苏泰然地笑着问。
“公子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摆酒为我送行!〃扶苏从容地笑着说。
“在九泉之下,公子稍候,等我一起同行。假若真是主上诏命,我们都知道他的脾气,事情决定就不会更改。〃蒙恬也凄然而笑。
从人品刻之间摆好了简单而精致的酒菜,两人相对痛饮。
酒至半酣,扶苏起身向南拜了三拜,然后盘打开发髻,以发覆面,左手拔剑置在喉间,右手则紧握左手,他微笑着向蒙恬说:
“后死责任重,除了代我向父皇谢罪以外,你还得注意,我一死,北边恐怕会乱,你得好好安抚,收拾残局!”
“且慢,公子你不能死!”
扶苏的话提醒了蒙恬,但等到他上前拉时,扶苏右手用力带动在手,剑深深切入喉管,一道血箭喷得他满脸都是。
扶苏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5
蒙恬触景伤情,不免有兔死狐悲的伤感,再想起多年来深厚的私谊,忍不住悲从中来,忘记了自己是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抱着扶苏的尸首痛哭起来。
颜取得到消息赶来,自恃是胡亥亲信,又是皇帝使者,大剌剌的见了扶苏遗体不拜,反而要斩下扶苏首级覆命。
气急之下,蒙恬站起身来怒声一吼,武将到底是武将,别看他平日尔雅俊秀,一派儒生风度,他这一吼,却是声彻屋梁,颜取吓得两腿发软。
蒙恬圆睁凤眼,满怀愤怒地说:
“你敢!再怎样说,扶苏公子乃是主上的长子,赐死乃是他们的家务事,公子并没有犯下什么刑法,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将公子当作死囚犯处理?”
颜取挨骂,虽然恨在心里,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只有自己安慰自己说——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迟早你还是和扶苏一样伏剑自刎,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个前途光明的人,不与你这个活死人一般见识。
岂不得已,颜取以属下之礼向扶苏遗体拜了一拜,起来后,未等蒙恬相请,自己坐上了宾席。
蒙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亲自为扶苏擦拭脸上的血迹。从人们整理好遗体,正想抬出去,蒙恬制止他们说:
“且慢,暂时放在那里,等下连我的一起整理!”
吓得浑身不舒服的颜取,听到蒙恬如此,心安了不少。他讨好地说:
“下官急于覆命,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蒙恬没有理他,只顾自己喝酒。
过了一会儿,颜取又忍不住催促:
“扶苏公子已奉命自裁,将军将如何自处?”
“你等得及,就在这里慢慢的等,等不及就回宾馆休息。蒙恬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贵使者急于覆命。”
原本神气活现的颜取,经蒙恬一吼,早已失去了骄气,反而看起蒙恬脸色来。
蒙恬不再言语,只是时而饮酒,时而沉思,有时站起来踱到扶苏遗体前面徘徊检视一番,似乎眼中根本没有这位御使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从人慌慌张张来报,王离将军求见。蒙恬笑着说:
“他来得正好,我刚想派人找他,快请进来!”
王离,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王翦孙儿,原先跟着蒙武,后来转到蒙恬部下,积功升至蒙恬的裨将,现在又奉诏取代蒙恬为独当一面的统帅,虽然一半是由于他骁勇善战,但大半是蒙武和蒙恬对他的提携。
所以,虽然他奉诏代理统帅,脸上却充满了悲愤之情,但为顾及日后相处,他不得不先向颜取见礼,因为颜取目前是御使,紧接着就是监军。
王离身高九尺有余(约为台尺六尺三寸),浓眉大眼,虎头燕颔,生得十分威猛。
接着他向蒙恬见礼后就席位,脸上一副着急相,连横躺在室内阴暗处的扶苏遗体都没注意到。
“王将军,你来得正好,想必御使另外有诏书给你,平日军备钱粮都是由你在处理,想必交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蒙恬以不经意的口吻说。
“将军,现在还谈什么交接?〃王离虎眼已迸出了眼泪。
他一面说话一面眼睛瞄着颜取,蒙恬明白他有紧急私话要对自己说。他站起身来,指着室内另一端的阴暗处说:
“扶苏公子的遗体在那边,你跟我去参拜一下。”
“什么?扶苏公子已经自裁?〃王离急得哭了出来:“看来,末将还是来晚了一步!”
王离跪下抚尸痛哭,如此高大威猛的老将,哭得满脸泪涕纵横,就像个孩子一样。
看得颜取也暗暗心惊,扶苏如此得军心,看来他这个继位者日子不会好过,何况扶苏贵为始皇长子,他只不过是太子胡亥的一个门客而已。他心生惧意,随之也起了退意,还是借回去覆命之际,力辞北边代理护军这项官职。
这边蒙恬悄悄问王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他的神情如此紧张。王离也轻声回答:
“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李斯丞相假传诏命,要谋害扶苏公子。”
“扶苏公子已自裁而死,〃蒙恬哽咽着说:“他亲自检视过主上的诏书,盖有密玺,同时还是主上的亲手笔迹。”
“空穴来风,末将查不出谣传的来源,可是军心已不稳,要是知道公子已自裁,末将恐怕……”
颜取那边也在竖着耳朵倾听,虽然听不完全,也听了个大概,他面色变得苍白,背脊发凉,原先认为是轻易得来的富贵,如今才明白是个火坑,弄不好这次会将老命赔在这里。
蒙恬和王离神情沉重地回到席位,正想将目前情况告诉颜取,只见一名中军匆匆进室来报:
“启禀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事这样惊惶?〃蒙恬叱问。
“众多军民将将军府团团围住,说是要见扶苏公子!”
蒙恬转脸看了看颜取问:
“御使大人要不要同去看看?”
“不要……不要……〃颜取连连摇着双手,声音发抖。
6
蒙恬和王离带着侍卫来到府前的望楼上,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四方八面包围着将军府,将整个前门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大多灵敏的民众都手提灯笼,将广场照得明亮有如白昼,还有很多执着桐油火把,更加添了群众的气势。
最使蒙恬和王离忧心的是,在四周的阴暗里,幢幢人影,隐约看得出是众多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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