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走了吧!”她在他耳畔低语,想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我好像禽兽是不是?你都病成这样了,我仍那么想要你。”他把两人的手放在彼此跳动的心中间。
“不!是我不好!我气自己的病,恨自己不能做你最完美的妻子。”她说。
“不!不管你变成怎么样,都是我唯一所爱的人。”他再吻她,“我就是不能没有你……”
“好了吧?”她笑着躲避他的唇说:“你再不走,就太晚了。”
他叹口气,不甘愿地起身下床,再看看四周,说:“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又吻她一下,才离去。
大门的锁扣上,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游离的尘漫漫飘浮。意芋躺在粉紫的枕上,唇边的笑缓缓消失。
她不想看书、不想听音乐、不想吃东西,她的脑海里只能有德威。
他的耐心与爱意,时时都今她有受宠若惊之感。想当年她进俞庆,他的优秀、俊雅与身份,将他烘托得有如天神一般。
天神却爱上她这小秘书,还不惜为她断绝回天堂的路。虽说爱是空、欲是幻,但他给她的快乐,是多年信仰的佛教所不曾达到的。
于是她从俗世外走进俗世内,大胆去触碰了爱情与婚姻。
但命运急转直下,不到半年的神仙眷侣生活,一切都变成了惩罚。
都是她莫名其妙、没有原因的病,医生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遗传及基因的问题。
最可怕的是,无药可医,只能任其发展。
她用手指仅余的力气拉起裙摆。两条腿直直伸着,上面全是一圈圈的红瘀血,密麻地看不到原来细白的皮肤,丑陋得令人想吐。
但脊椎神经压死了,它们就死了,以后是手、肚腹、胸部、颈脖、颜面、头脑,一节节硬化,直到她没有心跳呼吸为止,那些速度是很快的。
她不怕死,但德威怎么办呢?他总无法接受任何她会死的可能性,一心一意相信她能与他白头偕老。
想到他注定要有的痛苦与失落,她就忍不住先为他流了许多眼泪。
多不公平呀!她死后就没有知觉了,不哀不痛,而他还要继续为她心碎呵!
她轻轻叹口气,沉浸在常有的愁绪中。
突然,一阵混乱声传来,像有人撞开大门。
意芊尚未回过神,就见一个穿着道士袍的男人走进来,一手拿剑,剑上插有长长的符文;另一手拿铃和香,嘴里念念有辞,忽高忽低,在屋内四处乱窜,长剑甚至划到她的面前来。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意芊害怕地问。
道士转跳一圈后,她的母亲由烟雾间出现,一脸肃杀之气,手上拿着符咒和几件衣裳,随道上朝四方祭拜。
“妈,你在干什么?叫他走!叫他走!”意芊吃力地挥着手。
“我们在收妖!”杏霞回答,“师父说你命清,再几世的修行就能成菩萨,但你偏偏动了凡心,断了你的菩提路,所以你才会得怪病,你注定要比别人受更大的苦难!”
“妈,你怎么会信那些怪力乱神呢?”意芊的眼被烟熏痛了,“求求你,停下来吧!”
“不能停,你身上的妖魔太可怕了,带了几世的阴厉之气。”杏霞激动地说,“你根本不该嫁给俞德威,他们俞家祖上无德,几代以前曾虐死过一个女婢,那女婢含冤莫白,无法投股转世,只能化做厉鬼,世世在前家徘徊。她好不容易碰上你,一个灵魂纯净、菩萨心肠的人,她要靠你才能解脱。如果不除掉她,不弃绝你心中的魔障,你几辈子的修行就要毁于一旦了!”
“妈,那是迷信呀……”意芋叫着。
铃继续响,烟继续烧,念咒声变得惊谏恐怖,像在与阴间冥府对话。
意芊脚不能行,身不能动,只有任他们做法。当道上双目圆瞠,往她眼前一吼时,她差点吓昏。
最后,道士朝地上一坐,自语数句,再站起来,用极疲惫的声音说:“这妖女的法力太强了,我斗不过,只有请我师父出马了,全台湾能收这女鬼的,大概只有他了。”
“好!我们马上带她走,反正这原本就是我们的计划。”杏霞立刻说。
那道士迅速地连人带被地把意芊抱起。
意芊吃惊极了,忙哭叫说:“你们不能带我走!德威回来找不到我,他会着急的!”
“我们管不了他!”杏霞拿几个大袋子,收着女儿的衣物说:“他是俞家的责任,我只负责你!”
“放我下来!德威一下子就会回来了,看不到我,他会发狂的!”意芊恨透了自己全身无力,一点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他不会那么快回来,他父亲会留住他的!”杏霞很有把握地说。
“什么?”意芊慌乱地叫着:“一切都是诡计吗?他父亲的病是假的吗?”
“我们都是为大局好,你们两个不懂事,再糊涂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是我的女儿,我能不救你吗?”杏霞说。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客厅。意芊急了,她想攀住什么,手却使不上力,只有用嘴巴抗拒,发自内心的吼着。“妈,你不了解,没有我,德威会疯杯呀!他需要我,我不能不告而别!求求你大发慈悲,饶了他,也放了我吧!妈,我不能走,真的不能走,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德威,他会受不了的……”
“疯什么?久病无真情,他正巴不得丢掉你这包袱,你别再痴心妄想了!”杏霞大声说。
门已开,意芊看着自己的世界即将陷落,她仓皇四顾,一道亮紫闪入眼帘。忽地,一股力气涌上,让她腰部扭动,道土没防到这一步,整个人往墙壁踉跄倒去,她的手有如神助,一把扫到架子,恰好抓住紫晶水仙。
然而,正当此时,道士也站直身,意芊的手背擦过墙上的钉子,血飞溅出来,染红被褥,也染红了水仙花瓣。
“你受伤了!”杏霞走近,焦虑地说。
“不!别抢我的紫晶水仙,别抢!别抢!”意芊误会了母亲的意思,她紧抱着自己的宝贝,瞳孔狂乱地放大,不管渗出的血,只哭着叫道:“别抢它呀!”
“先走再说吧!”杏霞急着离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那声响似乎也隔断了意芊的神智。她的眼睛一直瞪视着,却不能回头;心中有无限慌恨痛楚,却喊不出口。
德威,你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意芊,你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这一下,是生离,是死别。蓦地,有一阵椎人心肝的嚎陶声,哭得如此凄厕惭烈,是德威吗?
她抬起泪眼,人早已下五楼,坐上计程车,车内映着黄昏夕日,像很久以前或多年以后的景象,但就不是现在。
没有德威的呼唤,只是自己的哭声吗?
车又驶回市区,游行队伍仍在。
意芊不再闭眼,茫茫地看着,隔着玻璃,仍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
这些依然与她无关,如今连德威都没有了,她只能不断重复想着——
再见了,德威,你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子,你会重新找到爱,你会获得真正
的幸福……
她的心好痛……或许这是断尽生因与灭因的时候了。
意芊缓缓合上双眼,最后一口气由胸中吐出,她觉得死亡一寸寸蔓延,心念成灰,意念成灰,直到世界遁入一片黑暗,一切惆然成空。
永别了,德威,来生再会了……
言妍……紫晶梦断……第二章
第二章
民国八十年代。
一辆白色轿车由新竹交流道驶入高速公路,它加快时速,在拥挤奔流的车阵中,犹如一只雪亮的乌。
乌要飞翔,德威的心也要飞翔。二十年来的寻寻觅觅,终于有了结果。他一兴奋,差点撞到前头的大卡车,尖锐的煞车声,及时唤回他的理智。
不!他必须冷静,必须慢下来,这世间已没有什么他要追求的了,就像过去二十年,他坐卧如一头虎,疏懒不动,看起来有事业、有家庭、有妻儿,却惯于冷漠、沉寂及独来独往。
他严肃神秘和一丝不苟的形象,都是父母帮他塑造出来的。他们对他歉疚,慢慢就对他有一种惧怕心理,总防着别人再来扰他,深恐好不容易休了的火山,会有再爆发的一天。
他们几乎无所不防,从亲朋好友,到自家兄弟姊妹,甚至他的妻子儿女,没有人知道他过去那一段婚姻,曾经听闻的人都被迫散在无涯海角了。
火山袭落的厚友,层层埋掉了意芊,也同时埋掉了德威的人生。
那年,她被带走后,他曾疯狂了一阵子,到处找寻。一年后,意芊的死亡证明书,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寄来。那时的他已不是疯,而是极度的惊骇与空白,心如无底洞,任何人事物穿过去,却都没有回音。
他在瑞士住了一段好长的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监控,怕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再回到尘世时,已是二十七岁,俞庆集团里早编着许多属于他的神话。他发现,许多指令、政策、计划都是以俞德威的名义下达的;他完全陌生的文件,也都有他的签字和盖章。
“我老了,一个心脏病发就可能夺去我的生命。”余振谦沉痛地说:“我们不得不用你的名字来巩固愈庆的事业与未来,因为你是我的长子,最主要的继承人。就算我拜托你吧!债威才二十二岁,智威不过十六岁,你不站出来撑着,这个家就怕要四分五裂了。”
于是他又回到俞庆,可那时的他已是另外一个人,没有热情,只有职责。三十二岁奉父母之命结婚,两年后雪子生下双胞胎,一儿一女,他也尽了传宗接代的义务。
儿女曾带给他一种对新生命的感激和快乐,但他们七岁赴美国读书后,他并没有留恋不舍;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愈发带着独立的个性,父子连心的感觉也就愈少。
至于雪子,在婚后因他的有意或无意,常常聚少离多。雪子自小生长于商业世家,对他的举止,只有一句评语:“商人重利轻别离”
他承认,自己不曾费心去爱她,面对她,总觉得缘不深、情不重,若还要朝朝暮暮,是虚伪勉强又违背心意的事。
他内心只有一个柔软处,记载着意芊的回忆。有时他也很惊讶,没有了她,他竟还能带着面具,在人世间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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