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他将她从崖边拉了上来,她就处于惊吓混乱的状态;接下来又烧得糊涂,也就忘了女儿家的矜持,任他怎么碰她也无所知觉,直到他们离开云顶关的那天,掌柜大叔大娘祝她早生贵子,她才忽地清醒过来。
既然不再发烧头晕,双掌的伤口已经结疤,脱臼的手腕也复原良好,她坚持自己骑马,不愿再让他抱着共乘一骑。
凉风吹送,整片山野绿草翻滚如浪,带来了浓浓的辛夷花香。
“咦?”她疑惑地转头看去,就见他一边骑着他的黑马,一边还能抓着一个小香球捣在鼻前,悠哉地嗅闻着。
感觉到她的注视,穆匀珑也以一双炯炯有神的瞳眸望定了她。
“喂,那是我给你弟弟的。”她被他看习惯了,脸红就脸红。
“他鼻病早好了。”
“可是……”
大耳和尚送她一条辛夷花瓣串成的项链,她原先挂在客房窗下风干,但因云顶关潮湿,花瓣很快变黑变烂,她养病无聊,也为了保存大耳的心意,遂将花瓣焖煮,挤去水分,搓揉成一团香丸子,小心翼翼地用炖火烤干;她没有香囊,于是拿帕子扎起,做成了一个小香球。
辛夷花可通鼻窍、散风寒,向来就是治鼻病的良药;她心想既是大耳所赠之礼,她已欢喜领受,若能将这个具有药效的香球转送出去嘉惠他人,大耳一定也很高兴的。
可现在田公子才跟她说,他弟弟的鼻病好了?
“云顶关太闷湿,害我鼻子不通。”穆匀珑又是大嗅特嗅。
“耶?”
这男人还真霸道,反正他就是要占据她的香球了!
郁相思瞅着他,之前在青檀镇的感觉全部回来了。那时的他,举止有礼,言谈客气,可脱了这层隐敛,他不就是这么咄咄逼人地追在她身边,直到他不得不离开为止吗?
她绞着缰绳,满心甜蜜。云顶关这些日子来,她体会到他的柔情,有时抚着灵犀的匣子,她还是觉得在作梦。
梦里,已经打开了香路的大门,即使她无法亲自前行,仍有一个男子时时陪伴失落的她,又怕她病得闷了,还要带她去看美丽的高原风光。
暖日融融,她摸了摸微烫的脸颊,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还在发烧?”他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
“早就不烧了。”她转头问道:“我娘的偏方还真有效?”
“非常有效。”穆匀珑握住小香球,指掌轻轻揉抚着。“我弟弟的鼻病为时已久,只要他一到春天,打出第一声喷嚏,大夫就开始紧张,想尽办法调最好的药,不让他一天到晚打个不停。”
“这也是有道理的。喷嚏打多了,很伤身的。”
“应该是我弟弟体质特殊,用药方向错了。大夫越是不让鼻子里头堵住的郁热出来,那病堆积久了,越是严重,这道理也是用你那招通鼻子的方法后,大夫们才恍然大悟。”
要怪就怪太医们太宝贝绍王爷了,丝毫不敢让他打个喷嚏,这才走错方向,治了十来年都治不好。
“能治好,那是最好了。”郁相思很开心,指了他手里的香球。“没事给你弟弟闻闻,通通鼻子也好。”
“他能通,我就不能通吗?”他照例抬了眉毛。
“嘻!我没见过他,那香球是送他的礼物。”她抗议他的强取豪夺。
“要是他知道你当哥哥的拿了,他会哇哇哭的。”
“我弟弟都二十二了,哇哇哭什么?”
“这么大了?”
郁相思身体一热!每回听他谈起弟弟,就是一副关心痛惜的神情,害她总以为那是个小孩儿,没想到年纪竞比她大。
“那你……几岁了?”她记起了这个重要问题,要问个明白。
“二十三。”
“唬我!”她噗哧笑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唬你?”冤枉很大喔,他现在说话都很小心的。
“我哥说,你有三十。我看,你有皱纹,大概三十二,三喽。”
“这么老!”
穆匀珑苦恼地拿手指按向眉心。他不知道这道皱纹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有一天他照镜子,忽然就看到了,那时他还是未满二十的皇太子。
登基之后,皱纹更深了,可能是看奏折时,思虑再思虑,每每看了就皱起眉头,也可能是议论朝政时,他得听取每一个大臣的论述,听得仔细了,又会皱起眉头沉吟。
原以为心境老成,有如半百的入定老僧,却在遇上她之后,他迅速回到了实际年龄,就像世间男子一样了,热烈地追求他所喜爱的姑娘。
他才不老!他笑意盈盈,收起小香球,策马靠近了她。
一股危险的气息包拢过来,郁相思尚不太会驾驭马匹,一下子走不开,慌地抬头就问:“你成亲了没?”
“还没。”
然后呢?她还要问什么?问他的身家?问他的财产?
不!这些都不重要。哥哥忧心的,她不忧心,她只愿有一双臂膀呵护她,在她无助的时候,温言安慰她……唉,这样她算贪心吗?
“相思,我想成亲了,”那厢忽然不问自答。
“告诉我做啥呀?”她好慌张,软腻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
“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对一个姑娘用了心。”他深深凝望她,即使见不到她低垂的脸颊,但他知道,那红扑扑的如花娇靥正在为他绽放。
他笑容俊朗,又道:“因为用了心,我追她追到了云顶关,让她明白,我不是空口说白话的过客,然后,我还要带她去看我祖先所来自的高原,在这里,绿草如茵,有高山,有白云,有成群的牛羊,还有像她眼睛一样清澈的美丽海子,我私有化她了解我,接受我,没有疑虑,没有害怕,开开心心做我的新娘子。”
他在说什么呀!他每说一句,郁相思的头就往下垂一分,身上也有如添上一把火,这等大胆的言辞简直是在……呃呃……求婚了嘛!
是否回到了他所说的祖先之地,他拾回原始本怀,变得更加大胆?还是他们曾有过拥抱偎依,他以为她就属于他了啊?
“不理你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动缰绳,跑掉。
清风扑面,马蹄翻起青草,属于大地的泥土香气飘散在蓝天绿野之间,她并不刻意操纵马匹,而是任它带她享受奔驰的。
若说他大胆,她何尝不比他更胆大包天?别说跑到云顶关走香路一事,就算离开云顶关,她也该回青檀镇了,却还只身跟他来这儿玩?
也许,她永远无法满足她对他的贪心吧;所以,不只是他在追求她,她也追求属于他的一切。
不往前跑,又怎能知道前头有什么意到的美景呢?
才说呢,眼前豁然开朗,她瞬间为之心慑,屏息,赞叹。
不同于云顶关的崇山峻岭,密林高耸,也不同于青檀镇丘陵一座叠过一座,视野多受阻挡,这里有着连绵不绝的低矮山头,看了这川,还可以望见那山,放眼尽是满眼的青绿,有如在这块大地铺上了一条柔软的绿毯子,令她好想卧到上头打滚一番。
再仔细瞧,毯子还缀有点点的红黄白紫,原来那是漫生在青草之间的野花,又多,又美,又香,粉蝶翩翩,绕着她周身飞过一圈,又相偕飞往花朵采蜜去了。
她惊喜地四处看去。就如他说的,这里绿草如茵,有高山,有白云,远方还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阳光照在弯弯曲曲的水面上,闪动出晶莹的彩光,如梦似幻,若告诉她说这是天神居住的天界,她也相信了。
叮铃铃,对面山头传来清脆的铃当声,接着,一只,两只,五只,十只……无数只的羊儿从山头涌下,白的雪白,黑的乌黑,还有灰的,花斑的,皆是咩啼叫。热热闹闹地奔入青翠山谷里,寻找芳甜的青草。
“哇!”好美!好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骑得很好。”穆匀珑帮她拉了一下缰绳,稳住她的马球匹。
早知她爱冒险,他特地为她选了一匹最温驯的马,并不刻意教她骑术,就让马儿驮着她慢慢走,没想到骑了这么几天,她倒也自己摸索出一套骑马本领了。
他舒了一口气,微笑挥手示意,要赶至身边的两名待卫退下。
郁相思这时才发现左右多了两个护卫大哥,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算过,他们前后共有八个护卫大哥,忽隐忽现,保持距离,有的会先行前往客店准备吃食,或是先扎了休息的营帐,对他们的主子爷必恭必敬,而在面对她时,完全不多话。
她正想开口问他们的来历,前方山头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
“对面的美丽姑娘哟!”
是在叫她?郁相思张望一下,确定这附近山头只有她一个姑娘。
再望向对面山头,一个年轻汉子骑着一匹缀满五彩布条的大马,笑容满面,手拿一根赶羊的长杖朝她挥舞。
“姑娘啊,这里是天神的故乡哪!”那汉子竟然唱起来了,嘹亮的高亢的声响遍原野。“水草美,牛羊肥,还有雄伟的天首山哟,要是路过不停留,哥哥请你喝碗茶,快快骑马过山来,哥哥带你回家哟!”
成群的羊儿咩咩叫,赶羊的长毛大狗汪汪吠,同那汉子的歌声一起飘过低缓的山谷,传到这边的山头上。
山歌大胆热情,完全不把她身边的男人放在眼里,郁相思既惊奇,又感好笑,转头偷看,果然,他的俊颜好像抹上了满地青草,绿了。
“嗯,我……我跟他打个招呼?”她嗫嚅问道。
“唱回去。”那声音有够僵硬了。
“唱回去?”
“我唱。”
“咦!”
谁唱?她还会意不过来时,就听到他迸出了雄浑豪放的歌声。
“对面的牧羊人哟,美丽的姑娘是我伴侣,人娇美;心属我,路上风光多美好,我要带她成亲去,劝你快快倒转了马球儿,回家对羊去叹气。”
“你唱什么啦!”她啼笑皆非,不但胡乱唱,酸味还这么重!
再一瞧,两个本来就离开的护卫大哥停下脚步,瞪大眼听主子开启金口唱歌,甚至远远的另两名护卫大哥也赶过来当听众。
“姑娘哟姑娘!”对面的汉子仍不放弃,笑开了一张质朴的黝黑大脸,骑着打扮漂亮的花花马儿,神气地来回走着,张口就唱道:“哥哥这儿有二百五十头羊啊,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