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快让让啊!”
走在前头的随从忙着驱赶轿子旁边的闲人,接着出来的是一个中年锦衣男人,才出了门槛,又赶紧转身,跟里头的人哈腰鞠躬。
“包山海?”郁相思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后一步,躲在穆匀珑身后。
她并不是怕包山海,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穆匀珑握住她的手,双眼盯紧包山海所曲意奉承的西国男人。
“哇!”群众们睁大眼睛,看着大门陆续走出来的“红毛人”。
只见男人身材高大,姑娘也不遑多让,硬是比周遭百姓高了一个头;当然,他们也是眼睛鼻子嘴巴手脚俱全,但那长相就是截然不同,肤色白皙,鼻子又挺又尖,眼眶往里凹,让一双眼珠子看起来特别的深。
他们不穿长袍,而是穿着剪裁利落的宽袖高领白色上衣,胸前钉有金色纽扣,外罩缀有宝石的丝绒短外衣,下面是黑色长裤,脚上穿的也是有纽扣的皮靴;两男一女皆是大同小异的服饰,显然那红毛女是男妆打扮,但她又穿得格外贴身,玲珑的身段曲线毕露;她没穿闷热的外衣,而是卷起白上衣的两只袖子,露出半截雪臂,卷曲如波浪的头发披垂肩上,丝毫不介意让人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不像两个男人脸色紧绷,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好像想将这里的一屋一瓦瞧个清楚,一瞧见门外人山人海,立即眉开眼笑,拿嘴往自己掌心用力啵了一声,再挥手出去,往众人送出飞吻。
“哇呵!”村民大呼小叫,笑嘻嘻地道:“管她什么颜色的毛,女人骚起来都是一样的啊!”
“不怎么红啊,她头发算是褐中带红吧?”
“嘿嘿,说不定她下面是红色的……呜啊,别打我啊,小孩子在这里我知道啦,好痛!不要踹我屁股啊!”
“前面八字胡子男人好威严,可你瞧他手背上毛茸茸的,怎么那么多毛啊?要是长在我头上就好了。”
就在几百只眼睛的注目下,包山海和二男一女西国人上了轿子,还有十来个随从同行,浩浩荡荡往白芷镇上而去。
“快跟去看喔!”还没看够的百姓又争先恐后的跟在轿子后面。
还有要忙农事的,照顾小孩的,烧饭的,没空跟着看热闹,依然意犹未尽,三三两两结伴而去,不住地讨论刚才所见到的红毛人。
郁相思也算是开了眼界,笑道:“你一定看过红毛人了?”
“嗯。广义来说,应该是西国人,他们都是从西方来的,就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穆匀珑说着,募地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一个呆立的书生,登时心中雪亮。“我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了。”
郁相思大概也猜得到。既然来百草庄,八九不离十就是买药草,然而包山海的出现令她感到不安。
“潘武,你请那边正往大门里头瞧的书生过来。”穆匀珑又道。
那书生见有人找他,神色惊疑不定,先是往这边瞄了瞄,迟疑片刻,还是整整衣裳,摆出大无畏的脸孔,迈着大步走过来。
“赵鼎善,你查香料价格查得怎样了?”穆匀珑微笑问道。
“吓!”被喊出了名字,赵鼎善大惊失色,随即抬头挺胸,神色凛然道:“哼,你想胁迫我?还是要给我好处?听着了,本官可是奉旨查价,绝不受你们这些奸商威胁利诱。”
“五品中都府御史赵鼎善,你当真不识得朕?”
“吓!”官品名都被念出来了,赵鼎善警戒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年轻男子温文俊朗,乍看之下像是读书人,可两三句言谈之间,便生出一股天生的威仪;这年头奸商都这么有模有样吗?
咦?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而且声音也挺熟的,每天早上都会听见的。哎,他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实在有些怀念这个忧国忧民的沉稳声音。
等等!他自称什么?
“皇……皇……皇……”赵鼎善顿时瞠目结舌。
“出门在外,称呼一声爷即可。”潘武用力撑住他欲下跪的身体。
“我的大爷爷啊!”赵鼎善还是不呼不快,再用力揉揉眼睛,没错!的确是以往遥遥相见的皇上,他官品低,这辈子还没如此靠近皇上呀。
好感动!幸好他没偷懒,也没坏了朝廷威信,他可是很认真奉旨办事的……呃,皇上似乎还在等他回话耶。
“回皇……回大爷,臣……小的先到海州港门查香料买卖,一开始亮出朝廷钦差身份,他们规规矩矩接待,却是报给小的假价格,远比市价低了许多。后来小的学聪明了,假装离开海州,实则留下,暗自查访几个香料商的仓库,发现囤积居奇的情况十分严重,然后又发现商人包山海和蛮夷勾结,便一路随他们来到白芷镇。”
“你做的很好。”穆匀珑翻看他所呈上的册子,细看上头所记载的数字,眉头不觉皱起。“果然是有垄断情事……咦?你这写的是什么?”
“回大爷,正是那三个夷国人的名字。”赵鼎善指向他的册子,认真地解说道:“留八字胡的是头子,叫狒拿掇;另一个黑毛的是羝亚苟,两人是主仆关系;女的叫夷杀北喇,是狒拿掇的女儿。”
“你怎地给他们取这种蛮夷名字?”穆匀珑沉住气问道。
“小的听到包山海这么念名字,就是这个音节,而且他们说来自夷西旁国,小的自是为他们取夷名。”
伊西邦国。穆匀珑心生警惕,年初才听说有该国商人来到京城探商机,没想到才半年,他们已经探进了内陆白芷镇,商人精打细算,以金钱和商品开疆辟土,绝不能以蛮夷等闲视之。
平定洋扰数年的东琉国海盗后,他休养生息,戮力国内政事,除了造海船充实海防外,竟是忽略了外头已然崛起的西国势力。
“潘武,投贴。我要见元老爷子。”
“请问爷,用的名义是……”
“就说我是京城来的香料商。”
穆匀珑踱到围墙边,回头望向种满白芷的山坡,再从怀里口袋拿出香袋,闭起眼睛嗅闻着,然后睁眼,仍是凝望一山青绿的香芷从。
郁相思闻到了橘香味;心情既喜且忧;欢喜的是他总是橘香不离身,忧愁的,他又皱眉了。
“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以她和她的橘香,陪伴他。
百草庄内,虽然门窗大开,还有仆役拿着大薄扇,来回走动扬风,但浓厚的西国混香还是盖过了原有的青草药味。
“我不是生意人。”元归苦着一张老脸。“我只是种药草、荬药草的,药商来,价格合理,我就卖,可若要更多香芷,我也变不出来。”
“请元老爷不要误会。”穆匀珑道:“我久仰百草山的香芷,正好路过,便登门拜访,正巧见到西国人;心生好奇便问起他们了。”
“吓!我还以为又跟我买香芷呢。”元归抹了抹汗。
“元老爷,我哥哥是郁相甘。”郁相思坐在穆匀珑旁边,见老人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找了话题缓和气氛。“他每年都来这里跟您买白芷、藿香,不知道元老爷认识我哥哥吗?”
“啊!”元归直往也瞧去。“你是郁李的女儿?”
“元老爷认识我爹?”
“他过世时,我还去上去香,你那时年纪小,大概不记得了。”
郁相思眼眶微湿;她不经意间聊起,万万没想到元老爷认得爹。
“郁老头这人啊……”元归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人直爽、重义气,可就是固执得像条牛似的。你哥哥这两年我没见到他了,怎么他来买香,不来找我呢?我还以为他已经不做香了。”
“应该是我哥哥不愿打扰元老爷。”郁相思明白哥哥的个性。“再说,我们郁家已有五代相传,不会放弃做香的。”
“你们父子一样的脾气啊!”元归长声一叹。“你们能够撑下去很不简单,多少人被包山海欺压到走投无路。”
穆匀珑很想补充,女儿也是一样的脾气,坚持、果敢、永不放弃。
“难道以元老爷这等大规模的种药人家,也得任包山海摆布?”这是他最大的疑问。“怎么不自己卖呢?”
“试过。”元归无奈地道:“卖得不顺,也找不可信任的管事,后来就放弃了。现在自己卖的,就只是一些零散和小商家。”
“也是包山海做怪?”
“应该是吧。”元归苦笑道:“哪有请来的管事每个都会揩钱?走出去的货也一定会被劫走?然后包山海就出面了。”
“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穆匀珑面色凝重。“不能再让他和其它香料商联合起来控制市场了。”
“田大爷啊,不是我要说你,我瞧你年轻,才刚出来闯天下吧?通常遇上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他们同流合污,另一条就是死路。”
“请元老爷放心,我会走出一条新路。”穆匀珑说着,便望向了身边的郁相思,眸光流露出款款柔情,仿佛告诉她,这可是学她的喔。
元归这时才子发现郁李的女儿和这个口气很大的香料商人平起平坐,不觉好奇问道;“咦?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我是相思的未婚夫。”
“哈呵!”这声欢呼却是站在后头的趣鼎善叫出来的。
以香结缘,甚好!甚好!”元归也高兴地道:“成亲时别忘了给我一张贴子。”
“这个自然。”穆匀珑笑得开心极了。
郁相思脸颊扬起红晕,赶紧再转回正题。“包山海带西国人过来找元老爷,就是想跟您买香料药草?”
“是的。他说要将我的香药草卖到国外去,保证让我赚大钱。”
“元老爷答应了?”穆匀珑问道。
“我怎能答应。百草山年产十万斤香芷,他每年来跟我批两万斤,可这回一开口就另外要六万斤,全销到海外去了,我赚钱事小,那我们天穆国的老百姓还有得用吗?”
“多谢元老爷的顾虑。”穆匀珑立即起身,郑重地朝他一揖。
“另谢我,另谢我。”元归忙站起来回礼。“我受不起啊。说起来惭愧,我只会闷头种药草,不懂卖,倒让包山海有机可乘了。”
“你不卖的话,他大概还要想尽法子让你卖,不然就是将卖给境内的份量转卖海外……”穆匀珑望向门外青天,有中向天起誓,郑重地道:“我绝不让此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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