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暖暖的,眼睛也笼上一层水雾,热热酸酸的,她看了又看,拿指腹抚了抚,这才折起纸片,宝贝也似地塞进怀里。
接着她将五个小香炉摆放桌上,挑了香粉入炉,以火点燃。
两炉送到掌柜屋子,两炉各摆在客栈东厢和西厢的主要通道入口,还有一炉,她捧到了伊莎贝拉的房间。
狄雅哥仍站在床前凝视沉睡的伊莎贝拉,好像打从她离去时,他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不变。
“伊莎贝拉喝过药了?”
“喝了。有效吗?”
“既然你们的药无效,那就试试我们的药方,至少先让她退了烧,别再上吐下泻的。”郁相思看他站得直挺挺的,建议道:“你怎么不拉张凳子坐下呢?”
“你那是什么?”狄雅哥看她将香炉放在桌上。
“这是透体麝脐丹,功效是让人觉得舒服,心情放松,睡个好觉。”
狄雅哥盯住香炉,郁相思便解说道:“这里头都是香料,有藿香叶、川芎、菊花、当归、白茯苓、松子仁……啊,对不起,你好像听不懂,这平常可以拿来吃的。”
她说着便以指头轻摁了炉内香粉,送进嘴里,笑道:“可我不敢给他们服用,怕又要拉肚子,所以变个方法,闻香也有相同的功效。”
“你可以不用做这些事。”狄雅哥看着她。
“在大夫到来之前,总得做些事,不然他们病着,很不舒服。”
“你当真不怕?”
“怕什么?若是自己亲人生病了,我也是这样照顾啊。”她望向脸色苍白的伊莎贝拉,又望向他。“你还不是不怕,一直守着伊莎贝拉。”
狄雅哥转过身子,看着窗外洒上屋瓦的月光,不发一语。
郁相思也没追问,自己拉来凳子,坐到床前。“你若困了,就去睡觉,我来看着就好。”
“不,我来看。”
“好吧,你就坐这凳子。”郁相思起身,微笑嘱咐他道:“我去掌柜的屋子,有事大声叫我,我听得到。”
“他叫你进来的?”狄雅哥还是一张冷脸。
“他?田大爷?”郁相思摇摇头。“伊莎贝拉是我的朋友,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如果有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我们都是很高兴接待他们的。万一朋友生病了,当然要照顾她了。”
“可是你们衙门拿刀拿棍,不让我们出去,费南多大爷很生气,很着急,他本来打算带小姐赶回海州,那里有我们的大夫。”
“田大爷已经在想办法。伊莎贝拉还病着,就算你们日夜马不停蹄赶回海州,最快也要三天,不如让她在这瑞安心养病。”
“他在想办法?”
“是的,他在外头想办法。瞧,药草不是都送进来了吗?他的部下也在查病因,明天一早还会有大夫赶来,请你和费南多大爷放心。”
“果真?”
“田大爷待你们是客人,也是朋友。”
狄雅哥又陷入了他惯有的沉默,只是注目香炉里细微的火光。
香雾袅绕,安抚人心的香味缓缓渗入了异乡客人的肺腑里。
“早上他问我,他像什么。”
“嗯?”
“他像一个掌舵的船长,风雨和海浪不能阻挡他,他想往哪里去,船便能往那边去。”狄雅哥一边思索字词,一边慢慢地道:“他比迦各罗国王更有勇气,他比伊西邦女皇帝更有智慧,他像是……玉皇大帝。”
“啥?”这个结论转得好硬,郁相思一下子无法回应。
“你们玉皇大帝不是最高的神明,掌管所有的一切?”
“我懂你的意思了。”她很欣赏他的说法。
但她不说破。这位“田大爷”可不是天上虚无缥缈的玉皇大帝,而是人间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统治天穆王朝的大皇帝喔。
日出东方,朝霞遍染金光。
穆匀珑坐镇白芷镇的衙门,巴州知府唐瑞连夜赶来,恭敬地站立一旁;下令封客栈的知县站在下首,脸色死寂,还不时发抖一下。
“肠炎?吃坏肚子?”穆匀珑又问一递。
“五个大夫有四个如此诊断,另一个诊断为肠痧。”潘武报告道。
“诊断大同小异。”穆匀珑点头,又问:“他们都是先看过掌柜一家四口,这才去看伊莎贝拉?”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让大夫先有了偏见,误差西国人为病因。
“是的。”
“那又怎会吃坏肚子?”
“属下已经查明,昨天中午,掌柜一家做了叫化鸡,本来是自家要吃的,但伊莎贝拉小姐吃完午饭,闻到香味,也吵着说要吃,掌柜只好请她吃。到了傍晚,他们便陆续发病了,大夫推测,可能是天气热,鸡只内脏腐败,便产生了毒根。”
“鸡只来源如何?”
“平日供给高明客栈的农家鸡只并无异样,属下已请衙门派人注意,若有鸡瘟情事,就得立刻处理。”
“庄知县,这就是你的职责了。”
“是!是!遵旨。”知县赶紧点头,差点就要跪了下来。
“另外客栈的饮水和食物并无可疑之处。”潘武又道:“但属下还是请托元老爷,送进去干净新鲜的饮水和食物。”
“你做得很好。都没事了,郁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这么麻烦!”
穆匀珑再也按捺不住,立即起身;他一夜未眠;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安危,她不出来,当然就换他去找她了。
“皇上……”唐瑞见状忙道:“臣去备轿……”
“不用了,朕有侍卫,你暂时还别揭了朕的身分,免得造成困扰。”
“臣遵旨,那就由臣陪同皇上……”
“别跟来。”他拂袖而去。“你们两个商量一下,看要如何为白芷镇增添几天有本事的大夫,好让老百姓不受病痛之苦。”
晨光初现的大街上,他快步走过。白芷镇不大,客栈和衙门都在同一条街上,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小镇不需要好大夫。
来到客栈大门前,那里已经有早起的百姓聚集聊天,加油添醋,大谈昨夜惊魂;一见到这位玉树临风,气度高贵的公子,立刻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和四雄壮威武的高大护卫走过去。
“田大爷耶!听说大夫就是他找来的。”众人议论纷纷。
“他好大的头面,听说唐瑞都来了,唐瑞到任巴州府三年了,从来没来过咱白芷镇。”
“我听百草庄的人说,田大爷三两句就打发掉红毛人,气得那个八字胡子翘不起来,都垂下去了。”
“我猜田大爷是钦差,来捉红毛人回去给咱万岁爷玩赏玩赏的。”
“钦差?我怎么没见到尚方宝剑?”
流言飘过耳边,穆匀珑置若罔闻,他一脚跨上客栈的台阶。
既然不是瘟疫,客栈门前的绳索已经撤去,他讲到大堂,掀开那道阻碍的门帘,脚步越走越快,来到了西厢最后一排屋子。
弯过屋角,出现一座小院落,一株紫薇树位其中,高度越过了四周屋顶,彷若高耸入云,蓝紫的花朵开了满树,地上也掉了满满的紫色花办,朝阳洒落,芳香四溢。
绕过树干的阻挡,他就见到正欲推开房门的相思人儿。
“相思!”他欣喜若狂,立即奔向前。
“别过来!郁相思急忙大喊一声,随即比出右手掌,猛摇个不停。
“爷!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我怎地不能过来?”他重重地踩下脚步,很不情愿地道。
“我身上沾了很多不好的气味和污物,还有汗臭,秽气、病气……”
“有什么关系?”他又要举步身前。
“爷啊!不行!”她再度大喊,十分坚决地伸直手臂,好像这样就能以手掌挡住他的汹汹来势。
“相思你啊。”他无可奈何,只能长长一叹。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嘛。”她脸蛋微红,为她几乎撒娇的语气而绽开羞涩的甜笑。“我洗了身子,也才觉得清爽。”
那憨态,那姿容,那甜美,怎能不牵动起男人躁动狂热的心啊。
“好,我等你沐浴。”穆匀珑真的要佩服起自己的自持功夫了。
“你去前面坐,还是去忙都行,我好了自会出来找你。”郁相思一脚踏进房门,又回头道:“不准偷看。”
“嗟!”他好恼。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挡他?还有谁拂逆他的意思?还有谁能带动他的人和心团团转?
唯她而已。
盯着紧紧掩实的房间,他开始盘算,以后要如何好好地“看”她。
紫薇树下,侍卫为他放置一张小桌和靠椅,摆上了热茶和点心;他坐下来,咬了一口桃酥,灌了一杯香片,随即站起,来回踱步。
房间隐隐传来水声,他忍耐着不去听,将心神拉回,仰起头,凝望一树缤纷的紫薇花。
大朵大朵的紫薇盛放,浓香扑鼻,姹紫嫣红,热热闹闹地缀满绿树和晴空,他心念一动,伸长手捞了捞,再搬来椅子,站了上去。
“爷!”侍卫们立刻紧张地奔到他身边,急道:“请让我们来。”
“这等事岂能让你们来。”他低头微笑,又伸手去摘花。
四名侍卫你看我、我看你,会心一笑。既然为郁姑娘摘花是主子才能做的事,他们也只好围住主子爷,小心保护他喽。
摘了九朵又大又美的紫薇花,穆匀珑总算爬下让侍卫战战兢兢的椅子,将花朵放在盘子里。
他再坐了一会儿,再咬一口桃酥,再灌一杯香片,实在无事可做,他站起身,绕着紫薇树踱来踱去,拿起棂香香袋闻了又闻,也不知道绕了几个圈,闻了几回香袋,他仰头望向爬在树梢头的太阳,脸色一凝,跑到房门前,侧耳倾听。
没有声音。是洗好了在休息?还是安安静静在洗?他没看过她洗澡,又怎知她是怎么一个洗法。
“过多久了?”他转头,故意大声问侍卫。
“回爷的话,三刻钟。”
“脸都洗皱了。”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他伸手便要推门,长廊那边走来曾大娘,她捧着一叠干净衣物,咦了一声。
“她在等你的衣服?”穆匀珑气急败坏地道:“给我!”
“不是的,这是郁姑娘托我准备给伊小姐的中原衣裳。”曾大娘赶忙抱紧衣物,瞧了门板。“郁姑娘还没出来,我进去瞧瞧。”
“没你的事了。”
“你好像是田大爷?”曾大娘很有义气,即使是面对大爷,还是得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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