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爷跟你买半斤香,要多少钱?”孟敬了解主子的心思。
“不卖不卖!”郁相甘大动作,又将孟敬“扫”了出去。
“这么凶?你屋里头不是有香吗?”
“有香也不卖!”郁相甘气势汹汹,仍是用力扫出。
“阿甘兄,你扫起灰尘,小心坏了晒香的品质。”穆匀珑微笑道。
“吓!”郁相甘陡地撑住扫帚,瞪视道:“你还真懂香!”
“喂,麻烦前头让让呀。”一个软腻娇嗓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有车来了。”潘武提醒主子,顺便将三匹大马拉下小径。
小径那头走来一辆慢吞吞的骡车,老旧轮子发出咕噜咕噜声响,好像随时会滚了出去;一个扎着双辫的姑娘走在骡子旁边,双手轻挽缰绳,不时转头拍拍骡子的背部,阳光洒落在她的笑脸上,骡子的脚步也轻快了。
谷雨过后的四月天,空气中带着微微温热的暑气,轻风飘送,带来某种说不出的柔和香味,若有似无,却似雾般地无声无息袭来。
穆匀珑诧异地再次吸闻。不,这里没有多余的气味,那只是一种感觉,像这山间小镇的景色,柔软,恬淡,静谧,自在,直想让人在这儿安住终老—这是那位姑娘带来的吗?
他直直望向了来到近前的姑娘,呼息在瞬间屏住。
第二章
青檀镇上,沙记药铺。
沙满福站在柜台里,以警戒的眼光打量那位从京城来的贵气男人。
呵,骑黑马,带随从很了不起吗?就可以站得如此靠近小思妹妹吗?
“满福哥。”软腻的声音带着疑问。“这好像不是波罗檀香。”
“就是铺子最贵的波罗檀香啊。”沙满福弯下腰,用力嗅了嗅铺在纸上的香粉。“是我亲自去仓库拿,亲手花一个时辰碾研出来的。”
穆匀珑伸出手指,轻轻拨散细致的香粉,又将沾了香粉的指头凑到鼻际嗅闻,肯定地道:“这是南方山区所产的粗白檀。”
“你别胡说。”沙满福很不满地道:“我怎会拿次货欺骗小思?而且唐家都交代了,为了印出最好、最香的寿字,一定要用最上等的香粉。”
“满福哥,你要不要瞧瞧拿出来的罐子?”郁相思婉言提醒道。
“我从小学习药理,能辨别上千钟药材……”沙满福弯下腰,从柜台下面抱起一个陶罐。随意瞄向上头写的文字,突然眼睛一瞪,大惊失色。
“哎呀!我还真磨错了!小思你等等!”
他头也不敢抬,忙抱着陶罐,掀开后头的帘子跑掉。
郁相思抿唇一笑,熟练地折起纸张,包起香粉。
小小的药铺里,尽是浓厚的药材味道,身处其中,甚至很难闻出眼前茶水的味道;但,她却闻得到身边男人独特的冷冽阳刚气味。
他忒大胆!就这样放胆地凝望她,说话动静之间,视线须臾不离,像是一条紧紧纠缠的线,透过他幽深的黑眸,瞬间缚住了她的心。
山间小镇,难得一见俊伟男子,说她不脸红心跳是骗人的;而与他谈香,更是如遇知音,从来就没人能跟她聊得这么深入,哥哥不能,满福哥不能。他甚至能辨出她头发上淡不可闻的木犀花香。。。。。.
她默默写下名字,心里只想着缘尽于此,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没想到半个时辰后,他竟坐在路口的大石头上,面带微笑在等她。
然后呢?他寻香而来,买香而去,终究是个过客罢了。
“田公子,你别误会满福哥。”她定下心,觉得自己应该做些解释。
“他不是故意蒙混,他真的是拿错了。”
“我明白。”穆匀珑十分理解。能磨上一个时辰,闻着截然不同的香味还没发现拿错了,这位沙掌柜真是学艺不精。
“郁姑娘是要掺檀香来印寿字?”他转而问道。
“是的。”
香印,就是使用现成的印模,将松散的香粉挤压结实,压印成一个吉祥字或图形,并且兼顾持续燃烧而不中断的实际功能;由于香粉一碰就会垮掉,因此印香者的功夫也就格外重要。
“有印模吗?”穆匀珑又问。
“没有。唐家希望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寿字,做不出模子来。”
“这么大的字?”
“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他儿子又是知府大人,当然要印大字了。”
“知府大人?”穆匀珑迅速思索。“是巴州知府唐瑞?”
“是呀。听说唐老爷子爱山水,住不惯巴州城;唐大人孝顺父亲,帮老爷子就近在咱青檀镇买了一栋宅子,这会儿七十大寿,也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让老人家开心呢。”
“原来如此。那么,郁姑娘不用印模,又要如何印出这个大寿字?”
“我有这个。”郁相思露出甜笑,从随身背袋拿出一大块布片。“我将一般大小的寿字印模拓了下来,在纸上画九宫格,再放大到三尺见方的布面上,剪下寿字,拿到唐家描出外框,这就成了。”
“郁姑娘好巧思。”穆匀珑小心打开折叠的布面,正是一个剪好的大篆体寿字。但他的疑问却更大了。“你怎么压印香粉成形?”
“用这个啊。”郁相思又从背袋掏出两块木头,语气更为昂扬。“你瞧,这长形可以两边一起压,上头再压一块,这不就成了一个模子?还有这个有点圆弧的,是我哥帮我刨出来的。”
穆匀珑又拿起一块木头端详,笑道:“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郁姑娘不肯让我帮忙背着了。”
“我背得动。”郁相思忙伸手拿回她的道具,一张粉脸瞬间涨红。
提着的香粉很重,背着的木头也很重,但她还能应付,却在路上停下换手时让他给夺走了。
她以为他会交给他的随从,但他只是稳稳地提着桶子,走了几步路,还问要不要给他背布袋。
她没有回答,扯紧了沉甸甸的麻布背袋,低头往前走;在不算短的山路上,他们安静地走着,后面两个随从几乎没有声音,唯有叩叩的马蹄轻响与山谷沙沙的春风相唱和。
“小思,我拿来了。”沙满福大叫,掀起帘子,献宝也似地将陶罐拿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道:“你看,我没拿错。”
“这回拿对了。”郁相思瞧看上头写的文字,露出笑容。
“阿尼,快过来帮忙,你小思姐姐急着用。”沙满福打开盖子。
“来了!”无聊得在看地上蚂蚁排队的小学徒立刻跳了起来。
“果然是波罗老山檀香。”穆匀珑闻了闻,点点头。
“当然是波罗老山檀香!”沙满福很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满福哥,我先去唐家忙,你待会儿送过来?”郁相思道。
“我和阿尼一起做,两刻钟。”沙满福已经将檀香片倒进碾药槽里,语气紧张。“两刻钟就送过去。”
“好的。”郁相思又叮咛道:“满福哥,千万别迟了喔。”
沙满福痴痴地看着小思妹妹走了出去,憨憨地坐到了木凳上准备碾药,一双手握住了切刀把手,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咦?那个姓田的公子也跟着小思妹妹走了?
切!他用力剁下切刀,动作也快了。切!切!切!他得赶紧切碎磨粉,赶着去唐府了。
唐府大厅,仆役各自忙碌,抹椅子,结彩带,摆盆栽,放点心,每个人来来去去,皆是小心避开大厅门前的一张大方桌。
寿筵要傍晚才开始,陆续上门的贺客让唐府管事带去休息喝茶。穆匀珑不请自来,没人理他,他也乐得站在门边,专心看郁相思印寿字。
大桌上铺满了她所调制的香粉,她以手掌轻轻拨拢到描好的寿字框里,再拿她特制的木头挤压,填实,塑型,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开木头。
她的手法极轻,甚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两条长辫拿一块帕子兜拢扎起,方便干活儿的窄袖口也拿布条束起,为的就是不要碰坏了字形。
一个立体的寿篆渐渐浮现桌面,穆匀珑替她憋着的一口气还是不敢放松;心情就有如他亲自弯身在桌前印香篆似地。
他身边的沙满福也很紧张,一张嘴忙碌极了,说个不停。
“我从小就和阿甘,小思一块儿玩,你知道的,这叫做青梅竹马。”
穆匀珑笑而不语,这是怎么了?挑战意味十分浓厚喔。
“你看小思很厉害。说起做香,我也懂得不少,本来还想拜小思她爹为师,要不是我爹要我继承药铺,现在就可以跟小思一起做香了。”
“嗯。”还好没有,他那出行个性会让郁姑娘伤脑筋吧。
“我们两家有整整五代的交情。”沙满福又强调道。“唉,要不是小思她爹去得早,说不定我们两家就结为亲家了。”
穆匀珑心头一跳!他今天初来乍到,完全不了解她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有婚配,竟然就一路跟到了这里。他什么时候做事会如此冲动了?
或者,不是冲动,而是天神应允了他的祈求,引导他随她走了下去?
门外闹哄哄的,一群宾客簇拥着一个衣饰华丽,昂首阔步的年轻俊秀公子走了过来。
“寿字印好了吗?”那位公子跨进门槛就问。
“郁姑娘。”唐府大管家神气地介绍来人的身份。“这位是我们家的大少爷,他先过来看大厅的布置。”
“唐大少爷。”郁相思微微欠身,打个招呼,又转回桌前俯身印香。
“请唐兄等等。”穆匀珑伸手挡住那个急欲往前探看的身形。“郁姑娘快印好了,请先不要打扰她。”
“喔。”唐友闻停下脚步,打量眼前的陌生脸孔,客套地问道:“兄台面生得很,请问高姓大名?”
“兄弟田玉龙,京城人氏,游历至此。听说唐老爷子寿诞,特地过来道贺。”穆匀珑礼尚往来。
“幸会幸会。”唐友闻眼睛一亮,语气稍微热忱些了,又问道:“多谢田兄前来贺寿,还不知道田兄在天子脚下哪个衙门高就?”
“兄弟不再衙门,只是行商人家。”
“田兄那边坐坐喝茶。”唐友闻转头向宾客道:“说起京城,我一年前才去过,那儿可真是人文苔萃之地,路上随处可见朝廷大官,令我不由得生起见贤思齐的情怀,盼能早日金榜题名,为我天朝尽一己之力。”
“以大少爷的聪明才智,高中状元指日可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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