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丞相十分好奇,朝中诸臣没人有年轻皇上的雄才大略,不知还有谁有本事指点。“敢问……”
“丞相,你日日讲宫议政,也曾去过朕的寝宫,你看得出朕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吗?”
有吗?苏丞相疑惑地张望。前方那张大桌已经历四个皇帝,还脱了一块漆,皇上惜旧情,并不换新的;而且即位以来,也没听说皇上搜罗什么珍奇宝物;再瞧向壁边书架,下面摆着一个古朴的博山香炉,阵阵香雾袅袅飘出;皇宫本来就处处熏香,不只是给皇族一个舒适的环境,也有驱虫除秽的实际功能;特别是早朝时,文武百官来自四面八方,吃蒜的、狐臭的、爱流汗的、不换袜子的、不洗澡的,什么味道都有,若不在金銮殿四周角落摆上大香炉,恐怕就先熏倒一堆朝臣了。
他大胆抬眼望去,皇上正拿出一个香袋,捣在鼻前吸闻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这也没什么稀奇,像他就爱吸鼻烟,提神醒脑,好能为朝廷戮力效劳。呵,既然他都当上丞相,就不必悬梁刺骨虐待自己了。
“丞相?”穆匀珑放下香袋,唤道。
“微臣看不出皇上有任何特别爱好。”
“这就好。”穆匀珑神色一正。“宫里若有任何用度,自然会由内务府采办。你传朕旨意,请我朝诸臣莫要揣摩上意,或找借口想着要送什么东西给朕,这等劳民伤财之礼,朕一概不收。”
“遵旨。”万民之福啊。
“绍王爷晋见。”外头侍臣喊道。
“宣。”穆匀珑靠上椅背,又拿起香袋闻着。
绍王爷穆匀琥走了进来,跪拜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臣弟绍王匀琥拜见皇兄。”
“绍王请起。”
穆匀琥心知不妙,以前他跪下还没磕头,皇兄就说免礼,今天要他行如此大礼,大概是要教训他了。
“病号了?”穆匀珑放下香袋,问道。
“回皇兄,好了。”
“赐座。”
还好,还有位子坐。穆匀琥坐到侍从端过来的软凳上,忙跟苏丞相点头打个招呼。
“朕是问你的鼻病,也好了?”
“真的好了。”穆匀琥神色欣喜,不可思议地道:“皇兄好稀奇的药方。臣弟通了鼻子,至少打了百来个喷嚏,好像将藏在里头十几年的陈痼全打出来了;再睡上一天一夜,起床后头脑清新,精神百倍。”
“用了老姜、朝天椒,还有最好的冰片,不信逼不出你的顽疾。”
“吓!”苏丞相吓了一跳,这是哪门子的刚烈药方?
“多谢皇兄。臣弟鼻子一通,什么味道都闻得清清楚楚,像是薇蘅阁这里头的橘子香味……咦?这季节有橘子?”
穆匀珑握紧手里的丝绢香袋,里头放了一块寻常不过的旧衣布条。
他低头凝看半晌,这才收进怀里,然后拿起桌上一张纸片。
上头的字迹歪斜无力,当初他一收到信,差点吓掉他半条魂,一路快马加鞭,并派人来往京城传报消息;听说绍王爷尚能喝水进粥,他还是心惊胆跳,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
他看到的是一个撑着病体召见大臣商议国事的弟弟,当下赶人回宫休息,命太医全力诊治,过了十日,总算药到病除。
“弟重病难愈,病榻缠绵,似兄心切……”他念出弟弟的亲笔信。
“臣弟该死。”穆匀琥赶忙起身。哥哥在外头玩得正高兴,他竟风风火火把人家叫了回来。“实在是鼻病所累,半夜又着了凉,发烧头疼,三天无法下床,累坏了皇叔和丞相,所以才赶快请皇兄回来。”
“你没事就好,以后遣词用字当心些,别先让朕吓出病来,坐!”
穆匀珑训完,折起小小的纸片,收到案上一只沉香木匣。
“谢皇兄关心,臣弟回头会再用功,多读些书。”穆匀琥看到哥哥珍藏起他的信件;心头暖洋洋的,也就乖乖听训。
“你不只要好好念书,现在鼻病好了,更要锻炼体力才是。”
“是,臣弟现在每天练太极导引半个时辰,强健体魄。”
“好,你再休养个三天,朕命你为监国王爷代朕行事。苏丞相,还请你费心辅佐绍王爷了。”
“啊?”穆匀琥和苏丞相面面相觑,皇上还要出去玩?
“匀琥,就一个月,朕给你带个皇嫂回来。”
“哈!”穆匀琥惊喜大叫。“真的找到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我朝大喜啊。”苏丞相喜形于色。
“大婚之事还请暂勿张扬,一切等朕回来再说。”
穆匀珑不改内敛本性,却也惊讶自己竟是这么急于透露出好消息。
他抚向怀中的香袋,毋需拿出嗅闻,属于她的味道早已珍藏在心。
走得太急,很多话来不及说,不知远在青榕镇的她,可好否?
细雨不绝,淅沥淅沥敲打在屋瓦上,郁相思坐在窗前,两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雨。
竹篱笆上的小黄花被雨水淋得垂头丧气,青翠绿叶间却也窜出了更多初生的小瓜,瓜形微弯,好像一抹淡笑。
那抹淡笑不但带走了她的心,也拿走了她一条扎在房间柱子上的橘香布带。明明她打从八岁搬来后,一年扎一条,扎到了十八岁,已有十条,怎么她打扫房间时,数了数,就不见了那条碎花旧衫缝成的布带呢?
他走得那么急,怎有空解她的布条?莫不早在半夜就偷了吧?
哎,不知他弟弟病好了没?他一定很疼他弟弟;换了她,听到家人生病,也会很紧张,其他事情全顾不得了。
所以,他忘掉他喜欢的立雪香,根本忘了讨,她也忘了送。
在他的生命里,还有许多重要的人,事,物,都是她所不知道的吧。
郁相甘和阿甘嫂坐在桌前摘菜,两人互看一眼,除了雨声,就是妹妹忽轻忽重的叹气声了。
郁阿甘受不了了,高声问道:“小思,那只种田的龙几岁了?”
“不知道。”
“我看他大概三十岁。”郁相甘咕哝一声,又问:“成亲了没?”
“我没问。”
“他有说什么时候再来吗?”
“没有。”
“小思,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不会来了。”
“哎,不是喔……”郁相思整个人趴到了窗台上,又出了神。
“他只是来游山玩水,回去就回去了。”瞧那家伙惹得他家小思魂不守舍的,郁相甘气急败坏。“你这样单相思有什么用?”
“哥。”郁相思总算转过身。“你知道爹为什么给我取名相思?”
“我有个相字,叫相甘,你就是相思了。”
“爹娘不知道相思的意思吗?”
“听说咱青榕镇以前的家,院子里有一颗相思树。”
“有吗?我怎么没印象?”
“小思,我记得。”阿甘嫂回忆道:“小时候我们常常在树下玩,树上不时掉荚果下来,剥开来看,里头有一颗颗的红豆呢。”
“呵,小茉你这样说我就记得了。”郁相甘转为笑脸。“我要吃红豆,你不给我吃,洒了一地,倒是给满福捡去吃,他一吃就梗住,啊啊啊说不出话来。我们吓坏了,只知道哭,还是小思跑去找爹,才把满福喉咙里的豆子拍了出来。”
“有这样的事?”郁相思眨眨眼。“我全忘了。”
“你那时大概四、五岁。”阿甘嫂笑道:“你从小就聪明,我和你哥扮新娘子新郎倌,满福也要你当他新娘子,你不要,说要当将军,拿树枝当剑,砍得满福满院子乱跑。”
“真的啊?”郁相思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哪有这么凶?”
“长得越大、越是漂亮,也变得越是温柔,可我仔细瞧着,你性子里还是透着一股将军的气势。”
“小茉你会看相?”郁相甘还不知道老婆有这本领耶。
“不是啦。我总觉得小思跟一般姑娘不一样,人家绣花,她不嫌脏不嫌辛苦,跟着爹做香,人家要嫁人,她想走出一条香路……唔?”
郁相甘一只大掌捣住老婆的嘴巴。好不容易妹妹忘了这件事,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快端午了。”郁相思又转向窗外,望着绵绵雨丝。
过了端午,就盛夏,大山的雪应该融了,路也好走了吧。
这些日子来,她不再提出门的事,并不是她忘记,而是心里还有一份盼望,等待着田公子的再度到来,然后一起上路……
他是谁?家住何处?除了弟弟,家里又有何人?娶妻了吗?她对他一无所知,如今他一走,杳杳无踪,若他不来,她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什么是单相思?就是只有她想他,他不会想她吗?
唉!
这声叹息又吓得郁相甘赶快找话题。“唐大少爷说,宝香堂已经在做龙凤香塔,你现在有空,也来做做,香料的事哥来想办法。”
“香料还得从香路运来……”郁相思喃喃地道。
再等下去不是办法,虽说他给了口头的承诺,但他就这么走掉,她搁着正事不做,守着一桩空空的承诺,是否太过痴傻?
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她本来就想一人独行,他不来,难道她不能自己走吗?
而且,若他信守承诺,他一定会来,她只不过是提早上路罢了。
就算他已娶妻……呵,那又如何?她会当他是大哥,以礼相待,除了有关香的事情,其余一概不提、或者干脆劝他回家陪伴妻儿……
唉!心里那股比未熟棂子还酸的滋味是怎么回事?
“其实——”郁相甘又让这声叹息给逼出话题。“唐大少爷三天两头就过来,我看他人不错,有学问,又风趣,他……”
“他有学问?”阿甘嫂驳了回去。“他说起话来,像是满地开花,漂亮是漂亮,倒是闻不到花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至少也是个不错的对象,没有不好的习性,对咱小思又是一片痴心,可满福那边……哎呀,真是教我好为难。”
“哥,没什么好为难的。”郁相思站起身。“我要出门了。”
“去哪里?”兄嫂同声问道。
“去采香路啊。”她绽出了灿烂笑靥。
第五章
到了云顶关,郁相思才知道这关名的意义。
这里已是天穆国的西南边境,群山围绕,小城座落其中,在高山之外,还有更高的山。放眼极远的西边,尽是峰峰相连看不到尽头的雄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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