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凤听得血脉贲张,仿佛又回到那夜凄厉的血腥场景,尤其程灵素医治自己中了毒药的双眼时,那般痛彻心扉的蚀眼之痛,这辈子怕是无一日能不来想起。待听得胡斐毫无疏漏的原本道出那夜情景,心中再无疑问,两眼直瞪瞪盯着胡斐瞧了好半晌,这才喉咙打结的说道:“莫非你就是当年助我杀敌的那位少年?那位程姑娘,现下可好?”
胡斐心里一酸,流下两行热泪,哽咽道:“晚辈不才,未能保得程家妹子性命!”
苗人凤乍闻噩耗,当场楞住不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灵素当年为了救治身受厉毒所害的胡斐,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青春性命,这才保住了胡斐免于一死的命运。程灵素对胡斐用情极深,虽然嘴里不说,但若非她爱意深藏,又如何愿意以己之躯来吸出胡斐所中的剧毒?胡斐当时却是一意倾心于袁紫衣,是故未能明白程灵素对他的一番爱意之深,直到她舍身救了他的性命,方才明白程灵素为爱牺牲的伟大。
苗人凤始终不发一语的默默听着胡斐叙说经过,听到后来,两眼不禁热泪盈眶,心中更是刺痛不已。
胡斐一番话说完,顿了一顿,说道:“晚辈这般重提旧事,绝非是为了要来向苗大侠邀功昔日相助之事,而是恳请苗大侠静心听我一言。”苗人凤好不容易耐心听他说到这里,闻言直眉瞪眼的伸手一摆,挡住了他下边要说的话,沉声道:“可是关于你与兰儿同床共衾的事?这是我亲眼所见,多说何用?”他说话中极力隐忍克制,若不是才知胡斐就是当年仗力相助之少年,老早一拳抡了过去。
胡斐知他误会极深,怕他动起怒来,又非得要拚个你死我活不可,赶紧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出来。(。。com 手机电子书大海无量制作)
苗人凤生性沉默寡言,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个字,原本不欲来听自己女儿受辱的经过,但转念一想,这人少年时乃英雄良材之质,当年亦曾与六岁稚龄的兰儿照过面,再且瞧他方才言行举止与行事作为,理当不是卑鄙无耻小人才是。莫非他与兰儿同床共衾之事,实是诸般情势巧合所致?待得破例静心听上一阵,苗人凤愈听愈惊,才知先前果然是错怪了他,点住兰儿穴道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位宝树大师来了。
苗人凤听得怒火大炽,喝道:“好个宝树,他人现下何处?”胡斐道:“他给晚辈困在山洞里头,若无人自外相救,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苗人凤恨道:“哼,这岂不便宜了他?”胡斐碍于山洞里藏有大批宝藏,不便多做说明,只得将话题带开,说道:“没想到丐帮的范帮主竟与朝廷鹰犬联上了手,看来其中隐情似乎不少。不知范帮主现下如何?”
苗人凤这时心情大好,说道:“呸!怪我先前瞎了眼,竟然当他是个人物。刚才一掌劈了他,算是送佛送到西,倒也便宜他了。”胡斐听他口中说来,竟是已将丐帮范帮主一掌击毙,不免心下恻恻,心想此人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毕竟他是统领数万丐帮的帮主,日后若是丐帮大举前来血仇深报,却也棘手非常,实力更是不容小觑。虽说苗人凤声威煊赫,武功又强,自不怕敌人明示搦战,但究竟双拳难敌众手,这番深虑倒是不得不防。
苗人凤个性豪迈,行事却是缜密以栗,见他脸现忧悒之色,已知其然,当下默不作声的转身面向崖谷,迎着满天飞雪扑来,淡然说道:“江湖事本是如此。大丈夫向之所为者,一问无愧于天,二问无愧于己,这就已经足够了。”
胡斐听得内心一震,默想着苗人凤这段话里隐含的深长意寓,心中想道:“苗大侠行事光明磊落,所杀者必是罪大恶极之人,然却何以亲手杀害了我爹娘?平四叔自是不会来骗我,莫非这其中还隐藏着我所不知的秘密?”
他想到当年在苗人凤故居中所见到的自己双亲灵位,一块写着“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位”,另一块则是写着“义嫂胡夫人之灵位”,又想到他口中所称呼的胡一刀兄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长久以来怎么也想不透的奥秘。十几年来,他长大了,武功变强了,但心里却是始终未曾有过要来找他报仇的念头,这又是什么原故?
雪花无声的缓缓飘落下来,苗人凤与胡斐各自想着心中不解的谜团,天地间静的仿佛两人根本就不存在,就连彼此的心跳声,也都好似随着纷落飘雪给凝固了一般。
好久好久,苗人凤划开沉默,悠然说道:“你既不肯说你与胡一刀胡兄弟究竟有何干连,我也不必追问,但想来总是他的族人亲戚之辈。人是我苗人凤杀的,你且动手无妨。”他说话中始终面向崖谷,双手负在背后,话声虽是平淡,却又似乎含着无限隐痛。
胡斐思绪杂乱,心中悲苦,两眼直楞着望向远方白皑山岭,不觉间喃喃说道:“你既称他是兄弟,却又为何将他杀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才生下来几天就没了爹娘?”这段话说得极轻,但苗人凤却听到了。
苗人凤心头重重一震,身子倏然间转了过来,语音发颤的喝道:“你。。。。你说什么?谁是你的爹娘?”
胡斐经他斗然间这么一喝,猛地回过神来,凛然说道:“我是胡一刀之子胡斐,当年虎口余生下的那个小婴孩。”说完身子往后一跃,右足一勾,迳将地上一根枯木踢起,单手提木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转,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势挟劲风。苗人凤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胡一刀所传刀法一般无异,但心中仍是不信当年那个小婴孩竟能死而复生。
胡斐一路刀法使完,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喘息之声,立身说道:“苗大侠可知宝树大师何许人也?”
苗人凤道:“怎么?”胡斐走上几步,说道:“苗大侠,宝树其实就是当年沧州客店里的那个跌打医生阎基了。”当下将平阿四如何冒险救出尚是婴儿的自己一事说了,又将当年商家堡雨中相遇,乃至如何从阎基手里要回失落的刀谱等等过往,从头到尾简略的说了一遍。说到后来,也把自己与杜希孟杜庄主纠葛一事细说明白,何以会有今日之约,又如何会阳差阴错的遇上苗若兰之事解释清楚,而这一切的恩怨宿仇,无非就是因为自己乃是胡一刀的儿子而来。
苗人凤一路听来,却是愈听愈奇,那里想得到二十几年来,心中早已认定必死无疑的那个小婴孩,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先前见他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却不结辫,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这副仿如胡一刀同个模子给刻出来的样貌,要说他不是胡一刀的亲生儿子,那是任谁也说不出来的。
苗人凤此刻心中当真是万千感慨,一会儿想到与胡一刀夫妇相处数日的豪迈情景,一会儿又想到商家堡那场昏天暗地的滂沱大雨。那一日,是他此生真正体悟到什么是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的绝望与无奈,什么又是叫做心如刀割下的爱恨交织,诸般往事,历历在目。这时稍一细想,是了,一群镖子手聚在大厅里头,几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官人,另一头是田归农与自己爱妻相偕坐在地下;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似乎便站着两个毫不起眼的一大一小之人,身上衣着鄙俗寒伧,那里想得到,那脸有刀疤的,竟是当年沧州客店里灶下烧火的小厮,而小的则更是胡一刀兄弟故人之子?
苗人凤心痛欲裂,两道泪水禁不住的簌簌而流,心中叫道:“胡兄弟,胡家大嫂,你二人在天之灵庇佑,这可怜的孩子终于历经万难的活了下来。”心情激动下,忍不住仰天狂吼而叫,往前一把抱住了胡斐身子,久久不能自己。
胡斐经他双臂一抱,身子有如给两道铁箍紧紧圈住一般,心里一惊,便要欲来挣脱,却那里能动得了半毫?胡斐这时惊疑未定,一颗心七上八落的跳个不停,不住想道:“他是杀我父亲的仇人,为何知道我没死却这般高兴的忘了形?他这般抱住了我,当真是心情激动,亦或是别有用心?我这时只须双掌全力一送,他那里还有命在?”
胡斐现下的武功修为早已不在苗人凤之下,如要来避开他双臂突如其来的一抱,原非难事,但他眼见苗人凤真情流露,实非作伪,心中不免混乱非常,也就没想到要来避开或是提防他会来加害自己,这也是令他自己感到吃惊的地方。待见到苗人凤抱住自已后痛哭流涕,仿如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不知怎地,心中一酸,竟也流下了泪来。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苗人凤缓缓推开他的身子,两眼细细打量他的样貌,说道:“早年你助我退敌之时,使的就是胡家刀法了,当时何以不说你是胡一刀兄弟的儿子?”苗人凤身子极高,胡斐与他当面一站,还差了他将近一个头,这时尚得微略后仰,才能看清他的面貌,听他这般问来,只是闭口不语。
苗人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双手负在背后,缓缓说道:“胡家刀法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妻,因此先前我只猜到你是胡家族人亲戚侄儿之辈,却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胡一刀兄弟的亲生儿子。当年我与你父亲情如兄弟,同榻而眠,谈古论今,说文叙武,苗某一生罕有真正佩服之人,令尊却是唯一。当日你父命丧我手,母亲亦因此而自刎殉夫,种种一切罪孽,起因皆在于我。今日你要报仇,理所当然,下手不必容情就是。”说罢,转身背向胡斐,不再说话。
胡斐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如山之耸立,如鹰之孤傲,心中千头万绪,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的是,苗人凤立志要化解这场百余年来纠缠不清的仇怨,竟尔将苗家剑法就此而绝,不再传授子弟,因此苗若兰虽是他的女儿,却是丝毫不会半点武功,如此胸襟,当世少有。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自己始终未能查得明白,焉知苗人凤当年真是有意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苗若兰呢?我如果杀了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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