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子呐呐道:“老夫有一事心中不明,尚请少侠见告,我兄弟也好心安。”
照夕淡淡笑道:“只要我所知,无不奉告。”
丘明老脸通红:
“少侠客果是亲眼见着了那位雁老哥么?”
照夕不悦:
“自然是真的!”
这时一边的葛鹰却冷冷一笑:
“管照夕,你这话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不错,我弟兄当初实在是太不对了……所以今日才会落此报应。管少侠,你可否亲自领我兄弟同去一见那位雁先生,我们要当面向他谢罪!”
大家的目光又都转在了照夕身上,管照夕不由微微怔了一下,他低头想了想。
这时赤眉子面上已带出微微冷笑神色,照夕不由肯定地点头叹道:“我如不领你三人去,你们定会以为我管某是假传圣旨,无中生有……”
他鼻中哼了一声:
“这么吧!后日清晨,请在府候我,我自来此领你三人去见雁老前辈就是了。”
他说着朝三子深深一拜,遂走到洗又寒身前,弯膝一跪,洗又寒不由退后了一步,只见照夕目合痛泪:
“弟子背师之举,务请恩师恕罪。实是雁先生再三关照,嘱弟子不可轻易露出。今弟子此间事了,只待领淮上三子三位前辈面谒雁老后,定当至大雪山拜见恩师,侍候些时,当面领罚。此刻师父尚有何嘱?弟子也好一一拜领遵行!”
洗又寒想不到他如今对自己,仍是如此恭敬,又因蓝江托嘱在先,不由盛气全消。
当时忙伸臂把他拉起来,微微叹道:“这都不能怪你……唉!雁先生与淮上三位老友,昔日那一段过节,却没想到今日仍有余波,更想不到居然会应在你的身上……这真是天意……”
他挥了挥手,又叹道:“你自去吧!”
照夕躬身行了一礼,又向一边的蓝江、向枝梅、应元三等一一行了礼。最后对雪勤、丁裳看了一眼,尤其是江雪勤,他几乎不敢和她目光相接触,他怕看到她目光之中那种忧郁的情焰。
二女却是用深情的眸子,牢牢地向他注视着。他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抱了抱拳道:“二位师妹多多保重,后会有期,愚兄去了。”
他说着猛然转身就走,二女见他要走,都不禁内心焦急,偏偏众人面前,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一时都不禁黯然神伤,花容变色。
忽然,一个粗哑的喉咙大叫道:“慢着!老弟!”
照夕回过身子,见应元三正朝自己微笑,他目光由二女身上溜向了自己,嘻嘻道:
“老弟!你现在住在哪呀?有工夫,找你聊聊去!”
向枝梅和蓝江都不由竖起了耳朵,照夕不疑有他,遂笑道:“应老前辈如有雅兴,今明两日请至‘安平客栈’找我就是。”
应元三目光向江丁二女一扫,嘻嘻一笑道:“知道了!你去你的吧!”
照夕双手一抱,朝四下一揖,遂向淮上三子一抱拳:
“三位老前辈请自重,后日弟子再来,再见了!”
淮上三子各自哭丧着脸,抱了抱拳。就见这年轻人,身形如箭头子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起落之间,已消失不见。
众从目送着照夕离开之后,想起来这少年一身武功,都不禁啧啧称奇。
这时几个小厮果真又添酒回灯,重新备上了几个菜。无奇子丘明不由朝众人抱拳笑道:“对酒当歌,人生有几何。来!老朋友们!我们来开怀痛饮它一番。”
他又回过头,对两个拜弟一笑:
“兄弟!想开一点,我们已这把子年岁了,还图些什么?今夜乘着好朋友都在这里,我们不能叫人家笑话咱们!来!喝酒!”
葛叶二老,俱都知道大哥表面如此,内心其实比自己二人更伤心,他们各自苦笑了笑,都不忍再提这事情,众人相继落座,一时杯觥交错,好不开心。
这些老朋友们,都知道淮上三子心情,谁也不愿多提令他们伤心的事。虽然各人都已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打起精神来陪他三人作最后之乐。
直到月上中天时候,仍没有一些散意。最可怜的是雪勤和丁裳二人。
二女到了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吃喝?一颗心早就跟着照夕跑了。
她二人的师父,也早都看出了她们的心情,冷魂儿向枝梅不忍见徒儿如此,遂盈盈自位上立起,向着淮上三子浅笑道:“小妹师徒,都不胜酒力,因为与友人相约有事,此刻不得不向主人告辞了。”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站起,想要劝阻一番。雪勤早巴不得如此,立刻走下位来,向枝梅亦连连弯身道:“三位老兄请留步,我师徒自去便了。”
这时各人也一一与向枝梅寒喧话别,丁裳见雪勤走了,心中更是再也忍不住,当时轻轻拉了蓝江一下,红着脸道:“师父!我们也走吧!”
鬼爪蓝法正有此意,只是不好立刻就走,等到向枝梅师徒二人走远了,淮上三子送客回转后,蓝江才呵呵笑道:“三位老朋友,我老婆子也不行了……要带着徒儿先走了,我们住的地方太远了,还要赶好一大段路呢!”
无奇子丘明摇手:
“不要紧,我们这里有地方住,你们师徒就不要回去了。”
鬼爪蓝江还没说话呢,丁裳已急得脱口而出道:“不行……”
立刻发现人家正用眼看着她,她不禁把头低了下去了,脸也红了。蓝江遂又向淮上三子点头笑道:“不要客气了,我们不敢打扰,三位老朋友多多自重!”
三子又一起把她们送到了门口。洗又寒本来也想走的,蓝江却用眼睛盯着他道:
“你慌什么?跟着我们作什么?”
洗又寒嘻嘻一笑,再为其他人一拉,就留了下来。鬼爪蓝江带着丁裳出了大门,丁裳一出门就催道:“快!快!师父咱们走快点!”
蓝江呵呵一笑:
“走这么快干嘛呢,也不是去说亲家!”
丁裳不由一时玉面通红,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了,蓝江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她拍了拍丁裳的肩膀。
“好孩子别急,这事情师父一定给你办成功,他是住在个什么……店里呢?”
丁裳小声道:“安平客栈!”
蓝江怪笑了一声:
“对!安平!安平!还是你脑子好,记得清楚。走!我们现在就去安平客栈!”
丁裳为师父说破了心思,一时又喜又羞,当时还装迷糊道:“去那儿干嘛呀?”
蓝江心里说:“好个丫头,你还给我装傻!”
当时咯咯笑道:“你要嫌烦,咱们就别去了!”
丁裳忙道:“不烦!不烦!”
一抬头,却见鬼爪蓝江一双眸子正盯着自己,满脸笑容,丁裳不由娇哼了一声,举起手就要打师父。蓝江边退边大笑道:“好姑娘!你自己不害臊,还要打师父呀!快走吧!天可不早了。”
她说着身形陡拔起,直向山下驰去,丁裳遂也展开了功夫,紧紧随着师父而去。
她们去得快?嘿!还有比她们更快的呢!
“安平客栈”的伙计老张,正把门板往门上按的时候,看见那个年轻的客人远远的回来了,他就放下门,哈着腰老远地叫道:“相公你才回来?过节好!”
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神色黯然地进了店门。老张打着灯笼在前面领着路,一面叨叨着道:“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刚才‘快我颐’送了百十个月饼,托我们柜上卖给客人吃,相公要是喜欢……”
他发现这年轻的客人脸色不善,就临时把话止住了,顿了顿又接道:“有五仁、蛋黄,还有枣泥馅的;有苏式、广式,还有道地的北京翻毛、提浆……”
青年人摆了一下手,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而且他才发现,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长衫上,竟被火烧得前后左右都是窟窿眼儿。他心里就更奇怪了,大节期的,也不好开口问,把这相公带到了后院那间讲究的房里,心里犯着嘀咕!
管照夕进房之后,老张招呼着别的伙计打水泡茶,他就又打着哈欠去上他的门板了。
想到方才的一切,他就像做了一个梦似的。
他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心愿,可是他又为何如此不开心呢?说起来主要的还是因为楚少秋的死,想不到江鸿(江雪勤之兄)一句戏言,今日倒成了事实。
他不是为自己悲哀;而为着江雪勤今后而伤感,他真不知雪勤往后该如何。
他把外面长衫脱下来,推开了窗子,从这里可以看见中秋的光明月亮。
他心里对这个问题,一时真是不知如何。其实这并不关他什么事,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又似乎对自己很有关系。
他只是心里发着怔……
对门一间突花的小窗子,开了一小半,一个女孩,正眯着眼睛,偷偷瞧着他。
这女孩一身大绿缎子衣裳,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一双青缎子绣花鞋,很像个大府里的丫鬟。
在她身后一张大绷子床上,一个全身紫衣的姑娘,正支着头皱着眉,盘着一双腿发愣呢!
那小丫鬟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喜道:“七小姐,一点不错,是他回来了,他一个人在看月亮呢!”
床上的姑娘,眨动上下密密的睫毛,半喜半忧地叹了一口气道:
“有什么用呢!他已恨透了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了……”
她说着,真有点想哭,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轻轻皱着眉毛道:“不会的!管公子绝不是这种人,小姐忘了,他从前对你可好着呢!”
紫衣少女下了床,用手拢了一下散乱的云发,摇了摇头:
“文春!从前是从前,这一次他已对我寒透了心,是不会再理我们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走到窗前,隔着窗子,看着那个正在赏月的青年。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腻情,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
看着他,白雪尚雨春,不由泪儿籁籁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咬着下唇想:“他一定不会再理我了,只看那一天他对我的样子就可知道了……可是我怎能舍他而去呢?”
“我的心,是已依附着你的心而存在……我的影子离开了你的影子,只怕也会为风吹散了……照夕,你真的就这么不理我了……”
她低下了头,又想到自己,是如何变散了偌大的家财,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组织。
如今,除了随身有限的旅资之外,自己主婢二人,可说是一无所有了。
“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又为了谁呢?”
望着照夕英俊的面影,她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她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