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痴痴地看着师父的背影,心中又似乎有些依恋;可是他并没有追上去,叫一声师父,直到血魔洗又寒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后,他才叹息了一声。
突然他像发疯了似的,扑到了那具死尸之前,低头看着那无辜屈死在自己掌下的农人,心中涌出了无比的惨痛和懊悔。
他注视了良久,才慢慢地叹息了一声,心中追忆着方才自己凶残的举动,不觉心惊肉跳,他抖索地想道:“啊!我真的是变了……变了……而洗又寒果真是这么一个怪癖可怕的人物。我如今侥幸脱离了他,又有什么可值得依恋的?我还不快走,等些什么!”
想着倏地转过了身,唯恐回去又遇到洗又寒又生出事端,所以他居然舍下房中的衣物,径自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了。
傍晚时分,他已远离了这座山岭,来到了一处叫做“丰城”的镇街之上。在一处客栈歇了下来,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到了这六年来的一切,恍如是一个梦。
六年来自己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摇身变为一个吃尽千辛万苦的穷小子。所幸六年来,自己锻炼了一身钢筋铁骨,兼有一身惊人的功夫,比之从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么一想,他又不禁觉得异常欣慰,真恨不能插翅飞到北京的家中。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些久远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尤其是雪勤那娉婷的影子,更令他倍增思慕之情。他仍然记得那一日雪勤过生日时,自己去贺寿的场面,若非是雪勤暗中相助,自己只怕就出了大丑。可是江雪勤那种俏皮的举动,捉弄自己的神情,至今想来,心中也有一种气笑不得的感觉。
他想着这几年又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还有那楚少秋,此人也不知如何了?想到当初他那种骄傲的神态,照夕不由一时热血沸腾,他心中默默地想道:
“只有机会,我一定要他看一看我如今的功夫,我现在不用雪勤暗中相助,也一定能比过他去!”
想着她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天快亮,才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来,胡乱吃了些东西,匆匆上路。这时午时已过,可是当空骄阳,仍像是一个极大的火球,在每一个路人的头上悬着。管照夕把一条大辫子由左肩头拢过,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打扮更是古怪,一条青绸的单裤,上身是一件府绸的汗褂,露着一双结实的膀子。
这本是他在山上学艺时,平日的衣着,因为山上没有什么人,也就很随便;如今匆匆的下山,竟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身上虽有几两碎银子,可是要想添购衣物,却也不够。
他一个人匆匆在路上走着,他这种样子,立刻吸引了许多的路人。
看他这种打扮,又不像士子,更不像出力的苦朋友;尤其是他背上还背着一口宝剑,说他是镖行里的朋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却连一匹马也没有,未免太落魄了。
管照夕凭着一时兴奋下得山来,并没有考虑到许多。可是上路之后,他不禁深深地后悔了,暗怪自己,真是走得太仓促了,应该回去一趟,打点一下衣物银两再走就好了。
当时愈想愈后悔,可是再回去拿,一来心有未平,二来又怕那洗又寒起了疑心,那时只怕自己再如此从容下山就万难了。
想了想,仍是狠着心不回去,咬着牙往前走着。如此紧赶了一程,直到晚上,可就到了距离朱仙镇不远的一个叫“守口子”的地方。前望开封城门,也不过只有三四十里的距离,照夕又饥又热又累,到了这里就不想再走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几两碎银子,就决心在这里歇息一夜,到明天精力恢复了再说。
太平年间,此地民性敦厚,地方上很富饶,又因这地方靠近开封,所以更显得十分富足。入晚以来各处都掌上了灯,尤其是飘着青黄布幌子的小饭馆,更是显得十分热闹。
照夕把草帽脱下背在背后,走到了一处不十分讲究的食店门前,见招牌上写着“嵩云阁”,店门一边还挂着一个葫芦,表示卖酒的意思。正有两个堂倌在门外吆喝着,店门左边大师傅正下着蒸笼,笼里是香喷喷的肉包子,还有白面卷子。照夕看了看,遂向店内走去,他可是实在饿了。
当时就有一个小二招呼着他坐下,照夕要过了手巾把,在脸上擦着汗,伙计又送上了茶,他就慢慢地喝着,心中暗自算计着今后的一段日子,该如何去应付。
这时却见一个店伙,慌慌张张由他桌前跑过,惊慌地向柜上的账房先生高声道:
“快看,七小姐来啦!”
那账房先生大惊道:“上咱们这来了?不可能吧?”
伙计来不及点头,却见一匹白马在店门口站住了,一个全身雪白衣裙的少女翻身下马,匆匆向店中走来。
那柜上的先生也走了出来,躬身向那少女叫了声:
“七……七小姐……你来啦!”
这时所有的食客,似乎都大吃了一惊,慌忙离座而起,就像是恭迎皇帝圣驾也似,却只有管照夕坐在那动也不动。
他心中十分惊奇,因为想不透一个少女,竟会有这般威风,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着不由仔细地打量这个叫做七小姐的少女,只见她约有二十二三岁的年龄,一身雪白的衣裳,足下是一双双凤戏水的弓鞋;满头的黑发,长可披肩,却用一肉色的纱巾在发根上紧紧扎住。手中挽着一条细皮编就的马鞭子,虽是不伦不类,可是看起来,却只是美。她那丰美的姿态,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照夕心中也不禁有些惊异,暗想这地方,竟会有此姿容,只是她一个女的,居然到这个地方来,总是有些不大正道。
想着不由呆呆地看着她,却见这七小姐往店内走了三四步,停住了脚步,这时她身后跟进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从装饰上可看出,是她的丫鬟,她追了上来,向里看了半天,才向那少女道:“小姐!他在里边,一点没错。”
白衣少女微微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立刻停住了话,还伸了一下舌头。
这时那柜台上的先生跑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想不到七小姐今天竟会光顾我们这个小店,真使蓬荜生辉。”
白衣少女含笑走了进来,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堂内转着,略微在管照夕身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向上弯着,带出了一丝笑意。照夕不由一怔,等到再注视她时,少女的目光,却又移向别处去了。
那小丫鬟更是在照夕身上盯了一眼,才跟上了白衣少女。
这时那掌柜的又笑着弯腰道:
“七小姐……是要吃点什么?请吩咐一声,小人好亲自关照厨房。”
说着搓着双手,口中嘻嘻地笑着,白衣少女此时已坐了下来,和照夕遥遥相对。
她点了点头道:“随便弄点来吧……快一点!”
那小丫鬟也坐在她的旁边,四道目光,有意无意又向照夕投了过来。
管照夕不由脸色一红,忙把头转向一边,心中暗自惊奇道:
“怎么她们一直看我呢?我也不认识她们主婢呀!”
想着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却没有第二人,他又看了看身上,不由恍然大悟道:
“啊!一定是她们见我衣衫不整,光着两只胳臂,在笑我。”
想着不由尴尬地把那短过两腋的袖口,往外拉了拉,又把前衫的扣子扣上,再一抬头,却见二女正低头微笑。那小丫鬟尚似低声说着什么,嘴却向照夕这边努着,白衣少女却又似以目止住她如此。
她主婢二人这种表情,直把个管照夕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心中纳闷异常。
这时小二上了两菜一汤,还有一盘馒头,他吃着,不再去看她们了。
谁知他虽不看人家,人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注意得很,那白衣少女微微向小丫鬟说了几句,就见那青衣小丫鬟笑着叫了声:
“堂倌!”
一个伙计忙弯腰跑了过去,那丫鬟用手中的筷子,向照夕指了指,小声道:
“这位相公是我们的朋友,你们竟用这种菜去招待人家么?”
这堂倌一听这话,不由吓得两眼一翻,马上弯腰道:
“小的们哪知道是七小姐的客人,要是知道,天胆也不敢如此怠慢,只是……”
他小声道:“只是菜是那位相公自己点的,再说……”
白衣少女似已不耐,只见她秀目一皱,薄嗔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现在你既然知道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还不快去给人家换几样好菜?你真是想讨打么?”
那小二闻言吓得面无人色,口中连连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了几步,遂附在那掌柜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并挥手向照夕指了指。掌柜闻言面色突变,他惊异地看了照夕一眼,匆匆退了下去。
这时照夕正在埋头吃饭,哪知人家纷纷在议论着他,一抬头,只见四下目光,全在看他,他就显得愈发地不安了,心中想道:
“难怪那两个女孩看我,原来连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看起来,我衣着是相当怪了!”
想着脸红着又把衣服拉了拉,却听得二女已格格笑出了声来,照夕不由心有气,狠狠地向二女瞟了一眼,才又低下头来吃饭。
他心中想着早点吃完了饭走了算了,不想方才咬了一口馒头,却见一个店小二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到了他面前,躬身弯腰道:
“适才多有怠慢,请大人不要见怪,小店给你赔个礼。”
他说着遂把照夕案上吃的碗筷都撤了下去,重新换上了一副精致的瓷器杯盘,由托盘中捧出了四个拼盘,菜肴极有讲究,又由酒壶中,为他斟了一杯酒,这才媚笑道:
“相公你老要是吃着不合口味,请随便招呼一声,我们再重换!”
说着又干笑了一声,才退了下去。照夕不由一怔,他皱着眉向那堂倌点了点头,那小二忙又跑了上来,赔笑道:“你老有什么吩咐?”
照夕见众人目光全看着他,就连那主婢二女,也都在睨着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把到了口的话吞了回去,生怕说出来丢人,但又不能不说,他轻轻的对店小二道:“你们是弄错了吧?”
小二闻言嘻嘻一笑道:“得啦!相公你就别耍我们啦!要是小的早知道你老的身份,我们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