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西域总算长出了少许的绿色,只是少有春的气息。我在混迹街头的时候,最恨的就是春秋天,太多的人赶去郊外踏青,赌场里也少了许多羊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赌了,居然还像个文士一样开始感春伤秋。
军议依旧十天一次,还是没有人提出切实可行的攻略方案,只好日日操练。我已经不再有兴趣去看兵士操练了,上个月也曾设计了两个阵式交给史君毅,让他演练看看,只是效果似乎不怎么好。
师父只教了我列阵的根本,却没有教我任何一个现成的阵法。“圣皇体天道,列兵阵,传阵法八十一篇。战国之时,兵家孙宜子整理古阵图书,传阵法三百六十篇。隋统天下,尉迟子传出阵法一千八百余篇。一个个学,要学到什么时候?”师父说。
所以,我想重列金戈鱼鳞阵,只能得形,变化之道还没有想不明白。
“圣驾要来了,先生不去准备接驾吗?”戚肩问我。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圣驾没有三四个时辰是不会到的。现在就连打前站的黄门还没来呢。戚肩到底还是个孩子。
“先生,等会我能跪你身边吗?”戚肩问我。
我笑了笑:“你不在我身边,等会谁推我呢?”
戚肩傻傻笑了,为了能一睹龙颜,他已经三天没睡好了。
迎驾是根据官品决定位置的。
大帅位列三公,属超品,自然是在最醒目的位置。
金绣程和曹彬都是大将军,分别位列从一品和正二品,立在大帅身后。
其他的校尉因为战功不同,或是三品或是从三品,井然有序地站在更后面。
戚肩有些沮丧,因为我和什长们站在一起。
“先生立了那么大的功,为什么不给先生个大官做做?”他一直嘟哝着。
“早些日子我连迎驾的资格都没有呢,知足吧。”我笑道。
圣驾说是早上到的,结果黄门到了中午才出现在阳关外,看来给圣上准备的午膳只有改成晚膳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皇帝的近侍太监来了。
我本来也对天子充满好奇,不过长时间的等待已经消磨了那份新奇感,甚至有些退意。戚肩却自始至终都兴致盎然,每次听到马蹄声都会昂首张望。
圣驾终于到了阳关。
除了大帅和两位大将军,没有人见到龙颜,因为皇上一直都在房车里。
我倒是无所谓,戚肩却像是失去了人生的意义所在,提不起一点精神。
“皇上就在阳关,总有机会的。”我对戚肩说。
“你说皇上长得什么样呢?”戚肩喃喃问我。
我苦笑,重新将头埋入兵书中,思索着金戈鱼鳞阵的奥秘。
皇上的御驾停在阳关,阳关的警戒更加森严了,某些地方我连去也不能去,因为我的品秩太低。我并不是喜欢出门的人,只是每过三五天总想去酒肆坐坐,坐在当日看到李浑大举屠杀我的部下的地方。
今天,我又去了,却被身穿明黄补服的黄门拦了下来。
“今日开始,酒肆二楼非三品以上者不得上。”他们说得很傲慢,还打量着我的腿。
我轻轻“哦”了一声,就要离去。还没转过弯,楼上已经有人在叫我了。
“布先生!请留步。”是王宝儿。
他噔噔跑下楼,靴子踏得楼板直掉灰。
“你们知道这位是谁吗?闪开!”王宝儿冲两个黄门吼道。
两人同时一愣,过了几息方才回道:“吕公公立的规矩,小人也是执行公务,还请将军见谅。”
“又是死阉……”王宝儿恨恨道,转而又悦色对我说,“先生,王将军也在上面,看到先生进来,着我下来请先生上去共饮一杯,还请赏光。”
“哪个王将军?”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正是在下义父。”
“啊,原来是王大将军。”我终于想起了那个神似文官的大将,“王将军不是坐镇金城吗?怎么……”
“王将军是随圣驾一起来的阳关,听闻先生之名,诚意相邀。”
“蒙大将军错爱,明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将军请。”
两个黄门还想说什么,见王宝儿手握剑柄,到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这位便是拿下阳关的布明布子阳?”王致繁将军起身客套道。
“残疾之身,大将军见谅。”我欠身为礼。(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早闻子阳智略过人,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王致繁客气道,“子阳可会下棋?”
“略知一二。”赌场里的东西,我很少有不会的,双陆象棋牌九骰子是赌场四大将,我更是门门精通。
“愿与君手谈一局,可否?”王致繁笑得皮笑肉不笑,很难看。
“不敢败大将军雅兴。”我笑得比他真诚得多,因为我在笑他也是个赌鬼。
王宝儿呈上棋盘,登时让我傻了眼。
棋盘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横竖的线划出的格子。
“围棋?”我问道。
“子阳以为是什么?”王致繁反问我。
我不好意思说是象棋,到底那是下三流的游戏。围棋是豪门中流行的游戏,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围棋……学生并不擅长此道。”我有些不自在。
王致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目光,道:“围棋至简,看谁围的地盘大而已,子阳不妨一试。”
我的手第一次摸起了白子,白玉磨出的棋子微微有些温热,想是价格非凡。
“子阳请。”王致繁见我久久不动,提醒了一声。
我刚才只是细细数了数,横竖各是十九道,有三百六十一个交点,只要占了过半便是赢了。
我笨拙地拿着棋子,放在了棋盘中央。
“占天元?”王致繁看了我一眼,我明白我下错了地方。
“可是第一手有何规定?”我心虚问了一句。
“原来子阳要让我,呵呵。”王致繁一笑,在自己右下角落了子。
他用食指和中指挟着棋子,啪地一声落下,让我十分羡慕。
不过我不敢贸然学习,生怕出丑,还是一样用三个手指缓缓把另一个子放在天元旁边。
凡是游戏必有套路,我不知道围棋的套路如何,不过如此一来也让王致繁摸不着边际,长考许久。
布局之后,黑白相交,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
这对我来说简单得多,他设计的陷阱并不难识破,我觉得自己吃的亏不大。不过因为布局太差,以至于战力分散,终于还是不得不中盘认输。
“子阳,棋盘如沙场啊!”王致繁赢了棋,说了几句漂亮话,起身告辞。
我回想着刚才的游戏,还有王致繁的最后一句话,回首对戚肩道:“给我找副围棋来。”
戚肩还算机灵,没几天就真的给我找了一副围棋,只是质地远不如王致繁的好。
王致繁最后一句话给了我启发,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琢磨我的阵法。围棋之道,的确和战阵一样,所谓阵法,无非就是料敌于先,封死所有的出路,或伤或死,将敌军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一直只是纸绘,流于呆滞,现在用围棋布阵,动静得宜,变化多端。
第二十一章 祸不单行
圣上到了阳关已经一月有余,六月的西域是天气最好的时节,凉爽宜人,还没有那么大的飞土。
我日夜苦思,终于在棋盘上列出了金戈鱼鳞阵。
“是金戈鱼鳞阵吗?真的是失传多年的金戈鱼鳞阵?”大帅听了我的禀报,有些吃惊。
金戈鱼鳞阵相传是圣王传下的古阵之一,威力巨大,运用熟练能以一挡百。在战国兵法大家孙宜子之时,此阵已经失传了百余年。其后又有多名兵法大家参悟重列,也有不少人成功的。凡列过此阵的战役无一不为绝世之战,比如破武炳坤一役。
“大帅,莫若挑选两营演练阵法,学生也可加以改进。”我说。
“准。你将阵图留下,今日就让史君毅和郑欢去操练部署。”大帅说着,派人传来史君毅郑欢。
史君毅进来后微微对我欠身,算是行礼。郑欢也欠了欠身,只是脸上有些红潮。
两人知道要演练的乃是金戈鱼鳞阵不由也吃了一惊,转而满脸喜色,接过了阵图。
厚厚一叠的阵图,从起手的布阵到走阵,再是对阵、演阵,最后功成收阵,整整绘了我两日。
郑欢随手翻看了几张,感叹道:“飞燕阵可说精巧变化,光是阵图也不及此阵三分之一……”
我的脸色一黯。
飞燕阵也是古阵,颇受兵家青睐,只要是名将,大都会此阵。不过列成者并不多,因为此阵太过精巧,步卒往往会跑错阵位。若是我的金戈鱼鳞阵较它复杂三倍,那……
“再难的阵,我正德营也能练出来。”史君毅似乎看出我的顾虑,朗声道。
“当年杨可征大帅似乎并不曾用了很久操练此阵,或许操练起来并不曾似看图这般复杂。”我自我安慰道。
郑欢、史君毅退了出去。
“此阵……国老不曾传你?”大帅问我。
我吃了一惊:“师父也会?”说完我才自知失言,师父可说是此中大家,怎么可能有不会的阵法。
“杨可征大帅的金戈鱼鳞阵便是国老传的。”
我微微摇首道:“或许错了……容明回去想想。”
师父最是鄙夷那些深奥复杂的阵图,凡是阵纸过了五张,师父一律斥之为“劣阵”。“小亮,兵者,死生之地也。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有好杀之德。军阵便是应好杀之德而生,说到底还是要上体天道。天道混然至简,唯有简方能圆,能圆则无缺漏,无缺则不败,不败方可争胜……”
我居然忘记了!
我孤零零坐在露台上,放了戚肩的假,再次冥思阵法的深意。由简入繁易,化繁为简难。
夕阳抛出最后一道余辉,洒在归营兵士的身上,拖出老长的血影。
“布先生,此阵太过深奥,有些地方还请指教。”
次日一早,史君毅和郑欢来访,见面便是苦笑。
我一宿无眠,两眼涨痛得厉害。强忍着喝了口茶,道:“两位将军可暂时不要操练,此阵错了。”
“错了?”
“此阵并非金戈鱼鳞阵。”我长抒一口气,“学生鲁莽,此阵只是金戈鱼鳞形,称不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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