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孙士谦坚持,也不计较这些细节,便道:“如此便依仲进所言。”
孙士谦施礼告辞,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道:“大人,屋里没几个人打扫总是不妥,要不要下官去买些奴婢来?”我摆了摆手,道:“不必了,那些穷苦孩子也可怜见的,哦,若是仲进方便,替我雇个门房花匠吧。”“下官还知道个好厨子,要不要一起雇来?”孙士谦问我。“不了,我和韦编修是对门,正餐只需去打扰他便可,连工钱都省了。”我笑道。
孙士谦也笑了笑,告辞走了。
第十章 元宵
大年初七,街上还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拿了喜钱的孩子们到处都是,手里提着一串串糖葫芦或棉花糖。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年眼热邻家孩子的糖葫芦便抢了过来,晚上人家娘亲带着孩子找上门,娘陪尽不是,又陪了钱才把人送走。当时娘也没训我,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流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过恃强凌弱,当然,十六岁之后我也找不到比我弱的人了。
一路来到兵部,看见有人穿着丧服候在门口,心里一跳,不知是何人亲眷。当即有守门的差役把我抬了进去,还一个劲道大过年的碰上人家守丧的也真晦气。我想起大帅说他家中还有些亲人,暗想等出征之前还是得去探探。
想起大帅不由就有些气恼那个张琦,大帅已成故人还一个劲地不肯化解当年恩怨。原本大帅的国葬上个月便要举行,圣上甚至都安排好了派个亲王去主持。就是张琦死咬着什么礼仪规矩,一直把国葬推到二月。大帅殉国数月而不能入土,家里人想必也只有伤心无奈了。
“诸位将军来得倒早。”我甫一进门,就看到里面坐着一屋子人,围着火炉闲话。见我来了,众将连忙起身。“新年好,”我一一回礼,“大过年的,点了诸位将军出征,明某也实在过意不去,只是还请诸位将军以国家社稷为念,见谅则个。”
“明大人言重了,圣上养兵千日,不过是用在一时,我等食君之俸,自当忠君之事。”郑欢说道。我见郑欢说得老成,调笑道:“郑将军婚事了了吗?”郑欢当即告罪没能请到我,我也并不是为了没吃到喜酒,只是笑道:“难怪郑将军说话也老成了。”众将哄笑。
孙士谦递上一个盘子,里面是黄铜打的虎符,平日一半在将军处一半收归兵部有司看管。几位将军都是老将,当下排了队列。
“正威营统领校尉郑欢。”我坐在上首,“本官扎大帐于尔部,为中军本阵。”
“末将领命。”郑欢受过虎符。
“宣猛营统领校尉成敏,尔部于四刀旋之役斩敌八千余,勇冠全军,本官命尔部为左路前军。”
“末将领命。”成敏上前接了虎符。
“树功营统领校尉沐英杰,尔部为右路前军,与宣猛营齐头并进。”
“末将领命。”沐英杰欣然接过虎符。
“辎重营统领校尉刘钦。”我看他大概有四十来岁,一脸刚正,却没有其他将军的杀伐之气,“刘将军统领辎重营,有道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当深知我等身家性命皆掌握于将军之手啊。此番远征不比西域,我军入他国为战,万一粮草不继,定有全军覆灭之虞。”
“末将定确保粮道通畅,若是因我而饿了大军,就请大人片了我的肉吃!”刘钦说得坚决果毅,拿了虎符。
“龙门营统领校尉阮睦。”我看了他半天,才叫道。
“末将在。”阮睦上前一步。
“本官想让将军充为后军,保护辎重,将军可有异意?”
“军令如山,末将不敢有异意。”阮睦答我。
“保护辎重,虽不像前军般临敌陷阵,却也是天大的重担,若非将军心甘情愿,本官实在是寝食难安。”
“末将若非全心全力保护辎重充当后军,黄天后土共弃之!”阮睦盯着我道。
“好,本官就将平倭军五万性命押在将军身上了。”我交过虎符,拿起最后一只已经合二为一的铜老虎,道,“众将军回去整理人马,加紧训练新兵,于十日后京郊誓师。”
“末将领命!”五位将军异口同声。随后,郑欢问了句:“大人,军中该如何称呼?是大人还是将军?”我不知其中差别,一时无从选择,看了看一旁的孙士谦。孙士谦会意,笑道:“军中自然以军旗上的名号为准,称呼大夫吧。”
我也笑了,道:“刚好我也算是医士,就称大夫①也算不得欺世盗名。”
众将又闲话两句,纷纷退去。西域凯旋之后如此之快又要出征,虽是武人的荣耀却也有违人之常情。而且死伤的兵士由新兵补上,起码的刀枪总要练些日子。我看看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明大人,”孙士谦叫我,“下官已经找好了门房和花匠,还请了两个侍女也方便打扫。”我有些不喜孙士谦自作主张,却没有表露出来,道:“有劳仲进了,这些私事本不便麻烦你的。”“明大人说得见外了,下官身在大人麾下,本当如此,不为过,不为过。”孙士谦道。
“仲进,你说本官是否该请大帅麾下的那些文吏出来吃顿年饭?”我突然想到。
“大人是主官,他们只是文吏,本该他们请大人的,想来不要几天帖子就会来的。”孙士谦笑道。
我让孙士谦带着人直接到家里来,又叫了个差役送我回去,来的时候已经两手冻得通红了。
※※※
我到最后也没见过陈裕,他在元宵节前两天悄悄誓师走了。本来廷议的时候是说我们渡过了绿鸭江再兵分两路的,他现在赶在我之前就走想是怕我和他争功。韦白对我说起这事时,我只觉得此人小气,非大将所为。
元宵节那天,我让门房老张买了四盒酥饼八篮苹果,取“四平八稳”的彩头,又让他和花匠老褚一起陪我去元帅府。
元帅府的大门一如我走时的气派,太宗皇帝御笔提写的“司马第”匾额高高挂着。只是红色的灯笼换了白灯笼,糊着个“蒋”字。
我让老褚去投了名剌,过了一会,开了扇小门,老褚老张抬了我进去。元帅府是五进的大宅院,昔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现在看看似乎连下人都少了许多。前厅就是大帅的灵堂,因为没有下葬也只好这么一直摆着。大大的“奠”字之下跪着一个少女,年纪也不小了,就是大帅一直担心的女儿。
我取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蒋小姐磕头回礼,泪落连珠。我想起大帅那日感叹无人送终,本想自荐代做孝子,但苦于大帅国葬不知何日才办,再过两日我又要率军远征,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蒋小姐,还请节哀顺便。”我沉声道。
蒋小姐只是低泣。我又问:“老夫人还好吧。”蒋小姐抬头看我,充满疑惑。我知道自己问得唐突,连忙解释道:“昔日学生借宿府上,得大帅与老夫人照顾,感怀颇深。”蒋小姐低头垂眉,道:“家慈身有小恙,不便见客,万请见谅。”
我连忙道:“学生自不敢打扰夫人清净,学生后日有公务在身,离京有些日子,待回京之后再来拜访。”
“有劳大人费心。”蒋小姐款款再拜。
我施礼告辞。
当夜在韦白家吃了晚饭,被韦白拉出去看灯。我早就不喜欢这种热闹场景,只是挨不过他们两人,只得跟着去外面走走。今年的元宵灯会似乎格外热闹,圣上居然也派了仪仗出来晃了一圈,只是不见他的人罢了。
京师所有人家大概都出来了,也只有这天,那些大媳妇小姑娘才能夜里出来玩耍,当街嬉闹。孩子们的兔子灯拉得满街跑,我想起自己十来岁时也喜欢玩这些东西,我的第一个市井诨名就叫“兔子灯”,因为我拉的兔子灯跑得最快。
元宵时节树都没有发芽,往年都是官府绑了绸缎扎的锦花。今年大概大动兵戈,所以树上都是光秃秃的。这样也好,凭白被暴竹烧坏了也可惜。
回到家时,我看到门口立着三个人。
※※※
『①“大夫”为官名时“大”字读音(四声da),为称呼时“大”字读音(代),这也是为何《封神榜》里读“大(dai)王”,所以明可名才自嘲自己算是医士,被人称呼“大(dai)夫”。』
第十一章 牵挂
走近一看,居然是史君毅、石载和戚肩。
“回京一别,今日才又相见啊。”我作揖招呼,“三位怎么不进去?”
“知道明先生不在家,自然当在门口恭候。”史君毅说得客气。
我把三人介绍给韦白,韦白又有家眷在场,不便多说,匆匆回去了。我请三位进屋,也责备老张怠慢了客人。
“老爷,我可是请他们进去坐的,是他们怎也不肯。”老张委屈道。
我知道这是史君毅等人给我面子,笑了笑,道:“来我这里还凭的多礼,下次若我不在,进来坐坐又妨碍了什么?”
老褚大概已经睡下了,侍女又睡偏房,家里也没点灯。史君毅左右看了看,道:“大人真是清廉,连个下人也不请吗?”我道:“并非我清廉,实在是没有贪墨的资本,呵呵。”
我招待他们在厅里坐下,让老张帮着烧些茶。
“戚肩,你现在在谁的帐下?”我一直将戚肩当弟弟看待,自然也最关心他。
“先生,史将军抬举我在他帐下做了个兵尉。”戚肩还是当年的孩子神气。我看了看史君毅。史君毅明白我的意思,说道:“戚肩还算不错,刀马娴熟,从小就在北疆学会了的。我让他当兵尉,倒也还震得住那些兵油子。”
“莫非先生不信我吗?”戚肩还不是大人,有了不悦也不会藏在心里。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史将军让你这么早就担着百来条人命,太欺负你了。”戚肩听了,腼腆地笑着。我转过话题,问起石载的伤势。石载挺胸道:“有劳先生记挂,末将早就伤愈了,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说老子重伤,其实真的只是皮肉伤罢了。”我知道他是嘴硬,当日他被抬回大营,我给他扎的针他都不知道。
“伤好了就好,石将军多多休息,好得透些。”我又问史君毅,“听说史将军升了中护将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