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欢没有言语,还没等他应命,已有高济人哭着喊了什么,人生顿时鼎沸。我怕激起民变,忙令兵士驱散人群。
“怎么回事?”我招来朴舜臣。朴舜臣满脸悲愤之色,道:“这些畜生!宫内五百多宫女,都被奸杀了。”我看了郑欢一眼,郑欢没有回话,微微躬身,出城安排去了。
远处的石载也赶了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我将五百宫女被奸杀一事告诉了石载,石载脸色一变,单膝跪下,道:“末将失职,还请大夫处罚!”我连忙伸手扶起石载,劝道:“是这群禽兽干的好事,与将军无尤。”
“末将当日本想将这些宫女一并驱做民役,只是高济大臣哭诉:她们都是伺候高济王的,不能去伺候民夫,末将便自作主张没有强逼……末将坏了大夫军令,还请大夫惩处!”石载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我自然不会因为五百异族女子去责我军大将,而且相信石载当时也是担心激起民变,当下朗声道:“石载坏本官军令,论罪当诛,只是目下乃是用人之际,姑且令尔戴罪立功,本次汉平守略,石将军功过相抵,就当石将军没有参与罢了。”
“谢大夫!”石载站了起来,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心思,道:“亲卫队血战有功,我会让主薄记全队上功一次。”石载这才欣然退下。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到羡慕前人是最愚蠢的,我帐下的史君毅、郑欢、石载……哪个不是名将之器?随着在战火中一日日地锤炼,他们总能名留青史。
为防俘虏哗变,我命他们分批出城,每批百人。这次倭奴五万大军,汉平之后只有这数千败军了。
“报大夫,此番汉平大战,杀敌四万五千,俘虏两千。我军亲卫队伤十九人,殉国十七人,其中卫尉三人,兵尉十四人。正威营伤亡两千四百人,其中殉国卫尉两人,兵尉三十六人,龙门营伤亡一千三百人,其中殉国卫尉四人,兵尉十四人。”史君毅报道。
我点了点头,道:“一定要好生安葬,能录下名字的,便是小卒也要录下名字。高济人死伤多少?”
“据朴舜臣所言,高济兵民死伤过万。”史君毅言语中有些吞吐,我知道其中或有隐情,问道:“莫非不是?”史君毅点了点头,道:“末将命人筑京观,发现壮年男子多数战死,估算死者恐怕在五万之众。”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会如此?”
“高济人蛮勇好斗,末将在北门也见了,攻杀敌人毫无章法,却不畏死,城北原是高济人的防区,陷落之后自然死的就多了。”
我心中黯然,武功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此番汉平一战未能禁暴失了首功,戢兵更无从谈起,高济宗庙陷落不算保大,尚有倭兵源源而来毫无定功,现在高济又死兵民五万众,谈何安民?和众?但愿别得罪了小人便谢天谢地了。唯一的收获只有丰财了……
我让几位将军清洗休息,汉平虽是雌城,两万余倭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
“大夫,有人求见,说是大夫派出的密探。”门口兵士报道。
我心中一奇,不知是哪路人马,若是探马营的人,该先通报史君毅才对。“让他进来。”我吩咐道。
进来的居然是早上那个倭奴使节。我心中不悦,道:“我何时派了你这等人做奸细?”
“大夫,小人求大夫允许,回归母国,小的当效犬马之劳。”那人跪在地上,战兢道。
“这等小人,留着也没有用处,先生,杀了罢。”戚肩也正气恼倭奴的残虐,在一旁言道,两旁的兵士也都向他透去鄙夷的目光。
我本来极看不起这等没品的人,静心想来却又觉得日后和倭奴打仗,总有用得到他的地方,道:“念你有华族血亲,饶你不死,你叫什么?”
“小的叫薛三郎。”他报的大概是母亲的娘家姓氏。
“小山,给他录个名,领伍长俸,三年内不予嘉奖。”小山是陈中远的字,这位主薄平日说话不多,只是出征之前的筵席上他倒是说了不少。
“卑职领命。”陈中远瞪了他一眼,悠悠回道。
“还有,‘薛’乃是唐朝开国大将军薛元的姓氏,你白的辱没了他,我看还是改姓‘谢’罢。”我有些不耐烦,给他找了个谐音字。
他居然恬不知耻地谢我,让我寒毛倒竖。
“明大夫,汉朝大将军谢桓道也是这个‘谢’字,依下官看,莫若给他个‘犬’字为姓罢。”孙士谦在一旁道。我头也懒得抬起,道:“仲进说的有理,日后你就叫犬三,下去罢。”
他跪着倒退,屋里的空气都似乎好了许多。
过了许久,我问了声:“什么时辰了?”有人答我申时已过。探马营的军报说今日傍晚倭兵将至,不知为何还没有到。与其待敌,还不如趁着新胜,士气正旺,主动出击。我让人找来郑欢。
没多久,郑欢到了。
“俘虏一事郑将军可处理完了?”我问。
“回大夫,一共两千一百二十三人,都处置了。”郑欢顿了顿,“只是有不少受了重伤,再砍去右臂之后就死了。”
“无妨,诛而不教方谓之虐,我等已经是有教无类,算不得虐降。”我喝了口茶,道,“还有一事要麻烦郑将军。”
“大夫请说。”
“我想让郑将军率兵去城外候候倭奴的东路军,待其立营不稳之时……”我的绿如意当空扫了一下,郑欢面露笑色,显然是会意了。
“我会让阮将军接应贵部,不必贪功贪大。”我说,“我只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郑欢行礼而去。
当日,郑欢于城外东南十里遭遇了敌军先锋,算不得血战,我方伤亡不过百人,倭奴退兵六十里扎营。我后悔自己没有跟去,也懊恼无法通知成、沐这两支附在敌军身后的奇兵,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这十万倭兵共同的祭日。
第十八章 死村
元平元年三月二十五,高济人日夜苦干,终于将城内的尸体收拾妥当。我命郑欢的大军在倭兵前安营,又令成、沐看紧那群倭兵。前狼后虎,只要是有些头脑的人便不会轻举妄动。
我也到处看了两天,选了块风水不错的地方让人安葬殉国兵士,亲笔提了墓碑,只是没有时间将阵亡者的名号刻上去。
即将进入四月的高济开始刮起暖风,也接连下了两场小雨。时常有高济人去拿倭奴的尸体出气,弄散了不少。
我问了当日阮睦为何会从正南赶来,这个高大的北方汉子憨笑一声,道:“末将本来以为倭奴已经被击溃了,怕他们逃得快,便往东平走,后来见汉平火光冲天,想来是他们还没撤,这才从正南赶来了。”我也笑了,当时谁都以为倭兵一触即溃,平心而论,他们也算是支虎狼之师。
元平元年三月二十六,我让朴舜臣负责疏散汉平城剩下的平民,并且告知其王师要主动出击倭寇,恐怕只有弃城。朴舜臣废话说了一堆,当然不能让我改变主意。我奉的是大越皇帝的圣旨,只要消灭了这些倭奴便可回师,一个毫无价值的汉平哪里值得我舍命去守?
三月二十九,城外的倭奴朝东突围,我本就让郑欢留下东、西两条生路,他们自然逃得顺利。不过我想到自己布下的阴狠后招,自己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同一日,辎重营统领刘钦报我一应辎重都已妥当,备足了大军半月所需的粮草。不过半个时辰,朴舜臣向我哭诉我的人马将汉平官仓抢掠一空。我当然不会把粮食交出去,若是那样,我的大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吃什么?
为了避免朴舜臣的喋喋不休,我让余部出城与城外的郑阮成沐四部会师,清点之后明日出发,光复忠州。当夜,我就睡在军帐里,戚肩为了让我舒服些,特意给我垫了很厚一层稻草,只是睡过两天高济贵族的软床之后,这些稻草几乎让我彻夜难眠,终于明白了俗话说的:“终生贫贱易,一日落魄难。”
等我醒来时,大军将动,晨风扯动大旗,发出一阵怪叫。我盯着“越大夫明”四字良久,想起自己在珐楼城短暂的从医志向,叹了口气。当时,我看到更不类我华夏人的夷人尚且心中震荡,现在自己杀人无数,却越来越觉得心安理得。姬远玄说师父冷血无情,是否就是因为统兵打仗的关系?那同为兵家的姬远玄又如何多情?
大帅曾经说:军师是挑嘴的食客,吃前指手画脚,吃时挑三拣四,吃完了还放些“君子远庖厨”之类的仁义狗屁,所以,他在我之前从未置过幕僚。统兵将领则是手拿菜刀的厨子,他要看着屠夫杀了猪羊,亲手挑了肉,料理烹制,端菜上台之后却不能多说一句,只能等出钱的买家讲话……
“我是食客还是厨子?”我见史君毅掀帐进来,居然不可自已地问了一句。
史君毅一脸茫然,我自嘲一笑,问道:“史将军有事吗?”史君毅剑眉一挑,问我道:“大夫,我军走后,倭奴若是占了汉平,该当如何?”我抚着翠绿如意上的文字,道:“我正是要倭奴占了汉平。史将军请看。”
我摊开桌上的地图,以翠绿如意为杖,指着图道:“汉平乃是高济都城,官道可说是四通八达。从西北、东北可直上平图城,是以汉平乃是倭奴必战之地。”史君毅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问:“那为何我军还要将汉平让给倭奴?”
我拍拍案上的军报,道:“史将军也看了,倭奴已增兵两次,眼下我放走的那支姑且不算,第二批援军十万,第三批二十万,如此三十万大军可是我军敌得住的?我弃了汉平,正是将那支二万余人的倭奴定住。他们士气低落不足北犯,又舍不得汉平,必定乖乖等着援兵。而我趁此机会与陈裕将军会师,集全军之力,先封了后续倭兵北上救援之路,等待天朝援军。”
史君毅笑道:“明大夫真是神机妙算,原来筑那京观也是为了打击倭奴士气,小将只道是宣扬武功,真是佩服!”我听史君毅赞我“神机妙算”,手抖了一抖,心下黯然,不再提京观之事。即便倭奴忤逆在先,我用如此阴毒的法子也总是有伤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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