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差役喊了堂威,韩子通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我本想冷声问他“莫非不认识了?”后来想想现在好不容易有丝柳暗花明的机会,还是不要嘴硬,乖乖道:“罪臣明可名。”
“明可名,今日开堂,乃是追究你在高济大不敬之罪!”韩子通瞪着我。
我心中冷笑,道:“大不敬?那些高济王室宝物,乃是我从倭兵手中取得的战利品,有何不可?再者,我中华上朝的命官,可需敬重藩王?”
“哼,本堂所追究的,乃是你不敬我大越天子祖宗的大不敬!”韩子通翻开案上的一卷黄绸,清了清喉咙,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谕:我华夏百姓,祸于兵燹,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苦不堪言。朕起兵于毫末,得天运而临天下,不敢称德,愧言仁义。然为华夏子民计,颁布此诏,寓意止戈,但求太平。其一要:不得屠城。其二要:不虐降兵。其三要:不筑京观。其四……”
我一听京观二字,头颅中轰鸣不止,居然不知道他是何时读完的。
“明可名!你于高济汉平城下,筑百人京观数百座,残虐如斯,令人发指!致使天怒人怨,上天降下瘟疫,汉平百年古城,毁于一旦。你知罪否!”余之宁拿着惊堂木指我,就像恨不得要扔过来一般。
我苦涩道:“敌军战心太甚,我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只求震撼敌军,保我大越子弟的性命。”
“你算是认了此罪?”余之宁声音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我盯着地板没有说话,当日这条计谋虽然有效,却实在阴狠了些。
“你攻下春川关,可有俘虏?”余之宁下了一城,紧追不舍。
我心中又是一惊,此事十分麻烦,当时我记得有三百俘虏,为此还写了军报报给圣上,但是后来这些俘虏都……“不曾有,倭兵好战之心非我华夏所能理会,万余倭兵全都阵亡。”我硬着头皮道。
“胡说!”余之宁拍下惊堂木:“三百俘虏!军报中写的三百俘虏,在哪?若是全都阵亡,你不是谎传军报?”
我强强压下惊惧,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沉声道:“当日的确俘虏了三百俘虏,只是那些人其实是被倭兵征集的高济人,我囚禁其数日,知道他们也是迫不得已,遂收入辎重营。”
“你胆敢当堂撒谎!”余之宁跳了起来。
“敢问余大人,你是如何肯定那三百俘虏便是倭兵?若是倭兵,那他们又去了哪里?”我盯着余之宁反问道。
“哼!高济人怎会为倭奴人效力?显然是你杀了降兵!”韩子通冷声喝道。
“大人此言差矣。高济人为何不能为倭奴效力?岂不闻有奶便是娘?至于杀降兵,如此暴虐的事,我是想都想不到的。韩大人,您说呢?”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过想到他掌着自己的生杀大权,笑得有些勉强。
“你、你大胆!来人,大刑伺候!”韩子通叫道。
我正有些惊惶时,太后轻轻咳嗽两声,道:“动不动就用刑也不好。”
韩子通侧身微微一躬身算是谢罪,又道:“那你烧熊庆州之事,还抵赖得了吗?”
“当日我军守不住熊庆州,若是留给倭奴更是日后大患。若是大人领兵,如此重地不烧掉又当如何?”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却又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那富山呢!莫非城内高济百姓就不是人命吗!”余之宁嚷道。
我沉默不语。当日矫诏一事还不知道朝堂是如何处置的,现在翻出来祸福难测,我不想冒险。
余之宁似乎很起劲,嚷个不停,无非就是骂我残暴,有必要用那么多古辞吗?碍于身份我是不能反驳他,不过太后显然坐不住了,轻咳两声,打断这位御史中丞的慷慨呈辞。
“哀家看,这些事算不上罪过。兵阵之事,本就不能以仁义论。余卿似乎也不够老成啊。”
余之宁点头喏喏。
“明可名,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启禀太后,罪臣没什么说的。不过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两位大人。”我扫了一眼余之宁和韩子通。
太后点了点头。
“韩大人,听说都察院乃是纠查官员违制。我即便高济用兵有不妥的地方,也轮不到都察院来管吧。再者,御使台乃是参劾百官违法行为,我领兵在外,莫非也要事事通报御使台?太祖令:领兵大将出京三百里,君令有所不受。我远在三千里之外,莫非还要受御史之令?”
韩子通一愣,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望向那个蟒袍贵胄。
那人咳嗽一声,道:“你违了太祖定制,莫非还不算违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高济虽然化外之地,莫非就不受我圣天子威仪了?你说御史能不能管你?”
辩士。我心中暗道,一躬身,道:“即便如此,我高济所为亦不当为入罪之由。罪臣领兵之时,心中唯有大越江山,以及太祖军训:领兵大将离京三百里,君令有所不受!再者,圣上密旨,赐我便宜行事。看似有违仁道,其实本于忠义,若是如此都要受罚,岂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那人一撇嘴,道:“那谁来审你你服?”
“呃,大人此言差矣。”我躬身道,“并非谁来审我,而是审我什么。韩大人余大人苦心编织,无非就是为了入我死罪。如此,也不必谁来审,一刀砍了反而干净。免得落下污名,遗臭万年。”我冷冷道。
“你……”余之宁刚又要骂,硬生生咬住了。
“太后和本王累了,择日发大理寺审你北疆之事,高敏。”
“老臣在。”
“下次由你主审,韩子通和余之宁观审吧。”
“臣领命。”
那人一挥手,内侍扯着公鸭嗓子喊道:“皇太后起驾回宫。孝王起驾回宫。”
他便是监国皇兄孝王千岁了。
韩子通三人下座送走了太后和孝王,再次落座的时候主座已经被高敏坐了。
“来人,明可名转押大理寺监舍。”高敏一投令牌,又转身对韩余二人道:“有劳二位大人他日后移步大理寺了。”
韩、余二人显然不平,草草回礼,甩袖而去。
两个差役待外面备好了囚车,架我上车,一路朝大理寺颠簸而去。
大理寺统管天下刑狱,不过凡是涉及死刑以及流刑就要上报刑部。大理寺卿是从三品,刑部尚书是正三品,这便是区别。我终于松了口气,死不了了,甚至连流放都不会有。
太后一定去劝过孝王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觉得事情有了转机。高济的事都不算了,北疆我更是清清白白。大概需要费些口舌,别无大碍。我当即就像托人传信出去,给芸儿和章仪,日后或许真的能和她们一起闻长空鹤唳了。
大理寺的监舍里空空荡荡的,估计连我在内不过十来人。我独自一间,早晚有狱卒送饭,还看着我吃完了收碗。从天牢到府兵署,再到都察院,最后到大理寺,我呆过的牢房里还是大理寺最佳。
这天吃过晚饭,一个狱卒托我看相,正说到他父亲早亡,母亲脾胃不佳时,有人来了。
就是那天都察院大堂上见过的孝王。
“明可名。”
“罪官残疾之身,不便行礼,还请见谅。”我靠着墙,微微欠了欠身。
“听说你是虚国老的徒弟,是真是假啊?”
“我说真的,千岁信吗?”
“不信。”孝王摇了摇头,“国老的弟子,不该会沦落到这里。不过孤王不论你是真是假,若是你能投入孤的幕府,想要留下一条命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封妻荫子,孤王也不会吝啬。”
“大王已经位极人臣,还要私建幕府吗?”
“一母同胞,孤王总要照顾亲弟弟的天下。若是皇帝有什么不妥,孤王总得考虑后事。”
“大王考虑的后事,便是登基九五吗?”
“你问的太多了,明可名,你只要说是从,还是不从。”
“从,有从良从贼之分。大王若是以大越社稷为重,行监国听政之事,明可名为何不从?若是大王有染指九鼎之心,明可名不敢……从。”
“哈哈,听母后说,你自称大越臣工,不认一姓之仆,也是真的吗?”孝王仰身笑道。
我惭愧万分,却道:“圣上对我的知遇之恩姑且不论,大越帝统岂是能改的?历朝皆是父终子继,若是大王行弟终兄继之事,后人如何论处?”
孝王盯着我看了许久,道:“你领兵打仗还算有些本事,你该知道,若是你不能为孤王所用,孤王必定不会容你活在这世上。”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暂时从权,却又觉得做人该有些骨气。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该是贪生怕死的小人……
“大王既然看得起明可名,明可名自然愿意为大王效犬马之劳。”权当他是匈厥古人吧,我拜倒道。
孝王仰天笑了许久,喘息道:“你转的也太快了些吧!皇弟看上你这种小人当栋梁,真是没眼啊!哈哈哈……”
笑声离我越来越远,我只好苦笑安慰自己,事急从权,我不想英年早逝,也不想和师父一样被人关在黑狱里三十年。我还想见见我的妻子……不过此时的我,不正如当日漂泊海上的一叶扁舟?只有随着波浪起伏,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我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
“传~前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
“传……”
一声声差役的呼传,我被人架上了大理寺的大堂。小时候就听说过大理寺,不过那时以为大理寺之所以得名乃是因为它的大堂用的全是大理石。一直过了很久才知道,大理乃是申彰公理的意思。
但愿它的确能申彰公理。
“堂下所跪何人?”
虽然是废话,但是人人都要问。我发现高敏是个好好先生,说话慢条斯理也就算了,连惊堂木都不拍。
出于好感,我老实道:“罪官前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
“明可名,你可知罪了?”
“回大人,不知。”
“有人告你里通外国,贱辱国威,可是有的?”高敏悠悠道。
我一躬身,道:“大人容禀,贱辱国威是实,里通外国却不曾。匈厥古铁骑日夜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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