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老是好事,少年人戒之在燥,老成些方能谋国。”房志龄道。
我一笑,没有说什么,其他的阁员也没有说什么,看来和这位长久不朝的右相好得有限。正冷场着,冯霂来了,果然一进来便道:“诸位同僚,抱歉得很,来迟一步。”看到房志龄在座,微微有些吃惊,转而笑道:“房大人也来了啊。”
“嘿,有冯大人的请柬,怎敢不来?”
“唉,房大人这就不对了,以房相之尊,怎能踏足这等地方?在下请您也只是应应场嘛。”冯霂在房志龄身边的矮几后落座,又问道:“房相近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托冯相的福,近日来神清气爽,听说朝廷又出了些事,所以出来晃晃。”房志龄笑道。
“这便是了。”冯霂对我道,“房相出了名的护犊子,定是恼老夫把他儿子选了外任,没有让他入阁呢。”
我知道两位老臣在玩笑,也是憨笑不语。
房志龄一撇嘴,道:“那个小兔崽子不在也清净了许多,何况你儿子都出去了,我家的小子去做几年外官也没什么。只是,这天要变了,家里没人收衣服啊。”
房志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如同刺入我的心里,不自由紧张起来。
“天变了,自然有人收拾。天就是塌了,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呢,是吧?”冯霂对着房志龄说,又像是对我说的。
“所以嘛,老夫也就是出来喝喝花酒,今天可不许论政事。”房志龄说罢便嚷着上女乐。
我猜冯霂把金龙阁阁员请来是有话要说,不过房志龄又似乎死压着不让说政事。看着两个老头话中有话,暗藏机锋,我觉得这是我渡过的最尴尬的一个晚上。
将近要散筵席的时候,房志龄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一把拉住我道:“今夜就上老夫府上,好好聊聊,聊聊你爹娘……”说着,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我看了一眼冯霂,冯霂点头笑道:“有劳明相了。”旁边的几位阁僚陪笑一个晚上,想来脸都抽搐了,各个如蒙大赦,纷纷告辞离去。
送房志龄回府的体力活当然不会轮到我,不过我有些急着回家,暗道摊上这种事真是倒霉。有趣的是,我再次发现自己实在是稚嫩了些,待众人一走,房志龄居然醒了。
“有劳明相了。”他说。我连忙表明是我的荣幸。房志龄的三层下巴抖了抖,笑道:“老朽与令尊堂有旧,当今之事,不敢不说两句。”
“还请房相指教。”
“韬光养晦。”房志龄压低声音道。
我不解。
“冯霂是头老狐狸,李永平的爪牙是怎么给敲掉的,你忘记了?”房志龄说着,费了老大力气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我愣在当场,如同遭雷劈了一般。房志龄一直托病不朝,原来走的是韬光养晦的路子。而且最后一句话让我有些迷茫,李永平的爪牙,不是我干掉的吗?
回去的马车上,我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突然心神一惊,想起当日大殿之上,正是冯霂进言,让我和陈裕共同领军平息倭乱。冯霂简单一句话,即讨好了皇上,又安抚了臣僚,还将了李永平一军……
一石三鸟,这就是高人!
我不由顺着这思路继续想下去,现在这个官场不倒翁,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的冯霂突然转了性,非但挡在前面,还积极活动,绝对不光是因为师父。当今政事,幼子坐朝,我统领京师兵权,却不能调动外路驻军。冯霂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早就根深蒂固。昌平王死了,圣上卧床不起,此次的大乱又是我干的。将来我若是倒了,他便是临危受命安定王室的功臣。若是我成了,他更是稳坐钓鱼台,唾手可得大利。
“天就是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着……”
冯霂席上的那句话更让我打了个冷颤。
也或许,是房志龄故意离间我和冯霂,好让我倒在他一边。现在京城上下,我说谁人卯时死,他定然拖不过卯时初刻,若是只一句话我就投靠过去他不是拣了大宝?而且,那样我似乎也太贱了些……
朝堂真是诡异,我居然开始有些怀念领兵在外的日子。
不过房志龄那句“韬光养晦”倒是不错,只是如何韬光养晦呢?我想起手里还有一张牌,叫住车夫,道:“去宗正寺。”
“大人,这么晚?”那车夫道。
我领兵习惯了将军们的爽快,最受不得令出不行,有些不悦,没有理他。
宗正寺的人一定都睡了,连值星的都是被叫了许久才出来。
宗正寺的一个郎官陪我去了大牢,打开了两层木门便是女监。不知道是否因为坐牢的日子太多了,我已经习惯将各衙门的大牢相互比较,宗正寺大牢是最容易越狱的。
“你们下去吧。”我对狱卒道。
狱卒行礼告退,我低声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石板上的囚衣女子慢慢转醒,见到是我,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嘴里只是说:“明大人开恩啊,开恩啊……”
“娘娘还想回宫吗?”
“不想了,不想了,奴家愿意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都可以……求大人开恩啊!”
我看她早已没有往日的尊容,心中恻隐心起,道:“我送你回去,继续当你的皇后……”
“不,不,奴家再也不去了……求大人放了奴家。”
“你现在,要么继续留在这里,要么去做皇后,我让你自己选。”我冷冷道。
皇后低头一会,喃喃道:“回去……”
我当时还真有些害怕她选择留下,在我看来,身处钩心斗角之所,还不如大牢里清净。不过坐牢时那种生死操纵人手的感觉,实在太难过。
因为皇后的答覆,当天我就带着国母,陈皇后回家了。出门的时候,我关照在场众人不得泄漏我今天来过的消息,也不准对人提及皇后被人带走。众人喏喏,只是那个宗正寺郎官的眼神有些龌龊。
回到家里,章仪等人也吃了一惊,芸儿本想去看她,被我拦住了。
“奴家在宫中,和皇后交善……”芸儿定是以为我生气了,怯怯道。
“不要和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玩。”我笑着拉住芸儿的手,收起刚才的犀利。芸儿勉强笑了笑,推我回房,脚步有些慢,我一回头也刚好看到了皇后眼中的泪光。或许可怜,但她做出来的事情却已经到了罪不容诛的地步。
翌日,我不动声色地入宫觐见皇太后。
“你要把哀家如何?”太后冷着脸,问我。
“微臣想请太后听政。”我说。
“听政?”太后的脸上满是疑惑。
“皇太子年幼,大臣辅政虽然已经足够了,但天下到底是李家的天下,最后的决策还是得由太后来做。”
“你真是这么想的?”
“微臣前来就是请太后明日上朝,莫非还有假的吗?”
太后盯着我看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不过我还要见见那个何美人,当时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还是命人去传。不过太后不愿见到那个“贱人”,所以我只好在花园里的凉亭等她。
她来的时候,脚步轻浮,发髻不整,身上还有股溺骚味,很重。不过她显然已经洗过了脸,看得出也是个美女,只是憔悴了。
“妾身见过明大人。”何美人行了大礼。
“你知道我?”我笑问。
“妾身当日服侍圣上,常听圣上嘉奖大人,说大人是当今国老,孙宜子再世。”何美人笑得很妩媚,几乎掩去了一身落魄。
“你似乎受了很大的苦?”
“太、太后让妾身去、去刷溺桶……”何美人说着便委屈地哭了出来。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若是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不会让你继续受苦。”我低声道。
“多谢大人。”何美人跪地一拜,转而又妩媚一笑,道:“不知怎样的回答能让大人满意呢?”
“实话实说。”
“妾身最不会说假话,圣上也曾……”
“皇子是谁的?”我打断她的话,沉声问她。
她似乎早有准备,应声道:“自然是皇上的,还会有谁的?”
“啊!皇上的?”我装作十分失望的神情,苦笑道:“本还想用他去换李永平的玉玺,现在看来也没用了。”
“啊!”何美人大概意识到自己押错了宝,有些惊色,不过马上镇定下来,突然哭道:“大人……其实……唉,让妾身如何说得出口?”
“莫非另有隐情?”我诱道。
“其实……”何美人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其实,那日,李永平不知怎的摸进……他……呜呜……侮辱了妾身啊……”何美人哭着,泪珠几乎打湿了青石地板。
我装作震惊万分,骂道:“那个畜生!你可曾告诉了圣上?”
“妾身只是一个侍妾,如何敢告诉圣上?圣上的脾气大人也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恐怕伤了他们兄弟之情啊!”何美人继续哭诉道。
我一拍把手,道:“唉,算了,那个颠悖人伦的畜生不提也罢,只是就此一次,怕……”
“后来那李永平又来过几次,妾身避无可避……就又……”何美人哭得更大声了。
“话不能乱说,你可有什么凭证?”我话锋一转问她。
何美人突然止住哭,道:“李永平为了勾引妾身,曾送了一面玉镜。妾身本想摔了,只是那玉镜也是一宝,又想将来指证那厮,是以留了下来。”
“取来。”我道。
“是,就在妾身昔日别院榻下。”何美人说了藏宝所在,我喊人去取了来。
那玉镜果然是宝物,正面光可鉴人,丝毫不弱铜镜。外围是一凤一凰,张嘴唱和,栩栩如生。玉镜背面阳雕着一条龙,盘曲着身子,是正脸。
一般人不会雕刻正脸龙,那是龙皇,非大贵之人震慑不住,反而会遭厄运。何美人见我反复把玩,凑声道:“这面龙凤镜,听那厮说,乃是先帝赐给他的,他说以此表心,送给妾身。”
“只是一面玉镜,怕他不认。”我假做为难。
“大人,玉镜乃是能开阖的,凤嘴便是机括。”她道。
“哦?”我轻轻触动凤嘴,果然镜面外弹,轻轻一搓便露出里面的光玉来。那上面刻着一阙小令:“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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