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什么吩咐的,怔了怔,把毛笔丢了,道:“叫人收了吧。”密札氏应了“是”,也不叫丫头,自个就拾掇了。她问:“爷要洗手吗?”大阿哥道:“不洗了,我要歇一会,等两点钟叫我起来,还要去养心殿回话。”密札氏挪开炕上小几,伺候大阿哥宽了衣衫躺下,又取了被褥来盖严实,自己坐在旁边一面缝着袜子一面盯着西洋钟看时辰。
她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坐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点就喊大阿哥起身。
大阿哥睡觉前见她袜子上还没有绣上花,醒来时,两只都已用银线绣了龙纹,显然是给他做的。他问:“你一直坐在这儿守着?”密札氏伺候大阿哥穿衣,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又将新袜子给大阿哥穿上,刚好合脚,不由得就笑了笑。
笑的时候,也算有几分姿色。
她刚才半跪在踏板上给他穿戴,起身时脖酸肩痛,一时没忍住,就“哎”的咛了一口气。又觉失仪,忙恭顺道:“奴婢失礼了。”大阿哥情不自禁伸手往她脖颈捏了两下,问:“是不是这里痛了?”密札氏红了脸,道:“过会子就好了,爷不必挂心。”
真是半分多话也不说,半分恩宠也不邀。
渐渐的,大阿哥也爱来密札氏屋里了。
蒙古氏眼见自己失宠,便使了两回计谋陷害密札氏。一回是送了两盒糕点给密札氏,她往那糕点里头撒了巴豆粉,让密札氏拉肚子拉了两三天,而不能侍寝。一回是邀了密札氏逛花园,在青石路上推了密札氏一把,让她摔了跤拐了脚,小半月都不能下炕行走。
大阿哥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他心里毕竟是偏袒蒙古氏,密札氏真要告状,他还指不定会帮着蒙古氏说话。可密札氏什么也没说,也没告状,倒叫大阿哥生了怜悯。
除夕夜里,两个格格没有资格入养心殿用晚宴。大阿哥吃了酒,有些半醉了。他原本要去蒙古氏屋里,但又怕蒙古氏聒噪,吵得自己头疼,一拐脚就进了密札氏屋里。密札氏压根没想到大阿哥会在除夕进她的屋子,小半夜了,她还在用膳食,见了大阿哥就忙使人收拾碗筷。大阿哥往桌上一瞧,蹙眉道:“怎么现在才用膳?”
密札氏淡淡道:“阿哥所的厨子都调到御膳房帮衬了,才将分例送来。”
她脸上没有半点委屈之色,拧了热水给大阿哥洗脸换寝衣。两人还未歇息,蒙古氏那头就来了人说话,道:“主子,格格不好了,肚子疼得厉害,您快去瞧一瞧。”除夕夜里,大张旗鼓的叫御医也难,大阿哥没说什么,披了雪衣戴了雪冠,就往蒙古氏屋里去。
可掀开帐子一瞧,蒙古氏穿着一身薄纱半透寝衣跪在榻上笑呢。
蒙古氏的身子**摄骨,大阿哥没法生气。
次日大年初一,大阿哥让蒙古氏去翊坤宫给纯妃娘娘请安,她以为只让自己去,可见大阿哥还是喜欢自己,遂高高兴兴的仔细打扮了一番,正要坐轿子,才见外头停了两架轿子,而密札氏已经等候她多时了。蒙古氏心里气呼呼地,脸上却喜笑颜开,道:“让姐姐久等了。”密札氏没脾气,笑道:“我也才刚出来,并没多等。”又问:“你肚子舒服些了吗?”蒙古氏眼睛轱辘一转,伶牙俐齿道:“其实我并没有肚子疼,爷也知道。”
他知道,就是他纵容的意思。
密札氏愣了愣,竟然笑道:“你没事就好。”两人坐了轿,一齐往翊坤宫请安。纯妃娘娘宫里的规矩不必说,先在翊坤门等了两刻钟,进了院子,在廊下又候了一刻钟,方宣两人召见。里头宽敞富丽,处处金雕玉琢,连吐痰的痰盂缸子都是金镶玉器。
纯妃待两人一视同仁,赏的物件也都一模一样,未留饭,就命跪安。
初一大阿哥在寿康宫用膳,太后赏了一道燕窝羹和一道鱼翅,他自己只吃了小半,剩下的让太监装好送去密札氏屋里,又仔细叮嘱太监,要先在阿哥所的小厨房加热了再送去。
那太监烫了狗皮似的问道:“要不要分一半给蒙格格?”大阿哥瞪了一眼,道:“爷做事还让你来教吗?要不要蒙格格伺候你得了?”吓得那太监连滚带爬的跑了。昨儿夜里大阿哥看见密札氏吃的是冷菜冷饭,想来她与蒙古氏都是格格身份,待遇应当是一样的。但蒙古氏可不是受欺负的主,要她吃冷菜冷饭还不天天找他唠叨。
如此,显然是奴才们厚此薄彼了,可密札氏又忍着什么都不说。
真是拿她没办法。
过了一会,太监回话,道:“密格格吃了燕窝羹,又用鱼翅泡了稀粥喝,说味道很好,谢爷赏赐。”大阿哥笑了笑,竟像是落了一颗心,方与永璋他们胡闹去了。
正月里很忙,又是宴席,又是祭祀,功课也不能落下,没事时,大阿哥都独自呆在书房背功课。直到过完了元宵节,他才得空去看密札氏。密札氏似乎长高了一些,又似长瘦了一些,小小的**比小笼包大不了多少,一只手就抓了个密实。由不得大阿哥暗自叹道:这样的身子,这样的性子,往后等他有了福晋,有了旁的女人,她可怎么活下去呀。
风雪夜里,他睡得正沉,忽的被密札氏摇醒,只见她满脸惊慌,连唇齿都在打颤,沉声道:“爷,宫里传话,说七阿哥没了。”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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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连朕的名讳都敢叫了。。。
大雪纷飞,从年前开始,几乎就没有停过,疙瘩角落里的积雪可齐腰深。 大阿哥连暖轿也没宣,穿了衣衫就直往长春宫奔走。四处宫门大开,雪光崭亮,内务府的太监抱着一捆一捆的白布麻衣冒雪疾步。到了长春门,宫妃们临时候在廊房,而几个阿哥就在耳房里左右踱步。永璋见大阿哥来了,就喊:“大哥,你来啦,怎么没坐轿子?”
大阿哥呼着白气道:“等不及了。”
他脱了雪衣,天寒地冻的,里头内袍竟汗湿透了。耳房没烧地龙,只拢了两盆银炭火,人来人往的,压根没多少热气。永璋将手里的兽头鹦鹉纹铜炉塞到他怀里,道:“怕是还要等,你先暖一暖。”有宫人上热茶,大阿哥灌了半碗,手脚方活络了。
庭院深处隐隐传来恸哭声,夹在风雪里,格外凄凉凛冽。一时有披了孝衣的太监引着宫妃们进正门大殿,大雪夹着雪粒子,扑在人脸上,犹如刀割。青橙犹记得端慧太子病薨时,也是雪天,也是冷彻髓骨,那时她还只是小小贵人,隐没在人后,随着太监的口令跪下、叩头,再跪下、再叩头,连金棺是何样都没看清楚。
转眼数年,她已是育有两儿一女的妃位,与娴妃并肩,立在人群最前头。
此刻,她最担心的是皇帝。
从七阿哥出痘病重,接连十余日,青橙都未见过皇帝。她原也偷偷问过简玉衡,只说是小病,伤寒而已,所以她并未怎样放在心上。谁知半夜里忽然薨了,就算是做梦,皇帝只怕也会痛醒来,更何况,竟是真的。
皇七子的金棺停在佛堂,念经的和尚还未宣进宫,金棺前只有皇后、长公主坐在凳上哀声戚戚。进了殿,皇帝从后堂出来,他站在棺前,背身而立,久久的沉默。青橙在太监的传唱声里跪地、叩首,隐约看见皇帝转过身,谁也没瞧,就往后堂去了。
青橙心尖上一疼,不由得落了泪。
次日,皇帝降旨赐皇七子谥号为“悼敏皇子”,丧事规格遵照亲王仪礼。又命诸王大臣、福晋集齐致哀,读祭文、奠酒、行礼。闹了三日,方将金棺移至城外曹八里屯暂安,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是各种大祭礼、周日礼、祖奠礼等等等等,足足要费大半年才休止。
永琮的金棺刚刚抬出宫那几天,皇帝悲痛欲绝,连着五日罢朝,既不去乾清宫,也不去后宫,呆在永琮寝宫里,看谁不顺眼就处置谁。短短十日里,将伺候永琮的嬷嬷、御医、宫女、太监通通处置个遍,要么分配边疆,要么执杖刑,最严重的就是砍头。
把吴书来都吓破了胆。
皇后一病不起,终日缠绵床榻,六宫统摄大权旁落娴妃身上。青橙以皎儿幼小,需要看顾为由,不再协理后宫。没过多久,庭院里海棠花开了,绯白碎片在春风里飘荡,落得一地殷红。皇帝一直不入后宫,永瑢跟着永璋上南书房读书了,翊坤宫里空空荡荡,一点不像素日热闹。幸而还有皎儿哭哭笑笑,不然青橙会觉得自己很寂寞。
后花园的玫瑰花开了,青橙知道皇帝爱吃玫瑰清露,特地每日早早儿就命宫人就着露水采摘,洗净,熬煮。春日很烈,晒得人软绵绵的,青橙渐渐习惯了皇帝不来的日子,独自用了晚膳,就搬了藤椅坐在廊下边晒太阳,边瞧着宫人们收拾花花草草。
她睡意来袭,阖眼慢慢做起梦来。
一时又回到了苏州老家的湖畔玩耍,一时又是与皇帝在御池边初遇的情形,一时居然梦见永璋掉进水里淹死了,还挂起白灯笼做丧礼,唬得她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细汗。
白花花的日光太烈,她睁眼瞧见旁侧站着身长玉立的男子,如梵音似的道:“怎么,是不是做噩梦了?”他还是来了,他终于来了。青橙顾不得左右宫人走动,顺势就揽住他的腰,镶金白玉带咯在她娇嫩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疼。
她几乎热泪盈眶,嘤咛道:“弘历。。。”
话音落,她是真把自己吓醒了,瞪着圆眼望向前方,脑中像抽了丝一般,瞬间空白如纸。原来,她是在自己的梦里做了个梦。头顶却有醇厚的声音传来,道:“做了什么梦?连朕的名讳都敢叫了。。。”青橙从藤椅里一乍而起,腿上酸麻,差点就一头栽进地里。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
皇帝见她慌里慌张,拉着她往屋里走,笑道:“姑且念你是在梦里叫的,朕就饶你一回。”又低声在她耳侧道:“让太后知道了,看她怎么收拾你。”青橙立在台阶上,顿住步子,皇帝拉也拉不动,遂回头问:“怎么啦?好啦,好啦,就你我两人的时候,朕允你叫就是了,当着底下人,可不许的。传到太后耳中,连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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