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聚集,果真摆了两桌席,席上有酒肉、鲜果、月饼及时兴糕点,摆得满满当当,众人行酒作乐,不亦悦乎。
皇帝连着劳累数日,强捱至散席,已是怠倦难忍。他回到养心殿,更换了寻常褂子,稍坐片刻,便有吴书来跪上前,轻声问:“请万岁爷示下,今儿是歇在养心殿,还是去长春宫?”皇帝倚在龙椅上,手捂了额头,顿了半会,才道:“起驾吧。”
数十名宫人在前面提着黄纱宫灯,皇帝坐在圣舆上,遥遥往翊坤宫望去,只见灯火昏暗,隐约可闻笑语之声,他心中纳闷,便道:“去翊坤宫瞧瞧。”吴书来就怕有此一出,从养心殿出来就一直胆战心惊,眼下果真如此,骇得他巍巍颤颤的躬身道:“主子,今儿是中秋,依着祖宗的老规矩,您得宿在长春宫。再说,皇后娘娘。。。”
皇帝双眼一瞪,道:“宫中规矩,朕比你清楚。吴书来,你脑子没长进多少,废话倒是越来越多了。”吴书来腆着脸笑道:“万岁爷,奴才既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总得守着本分不是。。。”皇帝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吴书来忙道:“谢皇上夸赞。。。”话音还没落,又听皇帝道:“不如你明儿就去旁处当差?”一语毕,吓得吴书来连忙引着仪仗往翊坤宫走。
至翊坤门,直房里只剩两个小太监,见暗处行来两个人影,连灯笼也未打,也不管来人是谁,便喝道:“翊坤宫已经下锁了,有事明儿再来罢。”皇帝走到哪里,向来都是大帮子人相迎,哪里受过此等待遇,不由一愣。
吴书来喝道:“小兔崽子哎,还不滚出来接驾!”
小太监听出是吴书来的声音,吓得半死,连忙开了柳钉大门,跪在地上自个扇嘴巴子,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帝摆了摆手,道:“罢了。”说着,已提步往里去。
皇帝一路行至庆云斋,竟无当值宫人。花厅和东间的灯已熄了,只西间还有微许光亮。廊下有个太监卷着铺盖半倚半坐着,见月下有人,先自个唬了大跳,轻斥道:“是谁?”待慢慢近了,方看清是皇帝,连忙跪下请安。里面值夜的宫女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瞪圆了眼,正欲开口说话,却见皇帝做了嘘声的手势。
掀起毡帘,进了西间,屋里点着两盏壁纱灯,帷幕低垂,她拢着一床青莲色的锻绸湘绣被子,朝里卧着。她还没睡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扬声问:“发生了什么事?”久久竟未听见有人回话,隐约有人影朝床榻走来,她脑中一轰,乍然从被中坐起,反身问:“谁?”
皇帝挑起帷幕,立在榻旁,微微笑道:“朕吓着你了?”
青橙见是皇帝,舒了口气,拍拍胸脯道:“也不叫人通传一声。。。”想着不对,又问:“皇上此时不应该在长春宫里么?”她青丝铺了半身,凝白的俏脸在光下散着润泽的华彩,衣带渐褪,露出滑润光洁的香肩。
皇帝轻柔的将她身前的垂发捋至脑后,掌心贴在嫩脂般的肩头,道:“家宴时,朕看你抱着三阿哥发呆,以为你心里不痛快,就过来看看。”青橙落寞道:“宫中规矩,我不痛快又能怎样?今日能抱一抱他,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睨眼盯着皇帝,道:“倒是你,中秋节晚上跑到我这里来,坏了规矩,让太后知道了,少不得一顿骂。”皇帝道:“朕让仪仗守在宫街上,身边只跟了吴书来,看过你,再摆驾长春宫。朕若有心瞒着,谁还敢嚼舌根不成?”说着就俯身去吻她的脸,手上也不忌讳,扯过衣带直往里头钻,不过半会,青橙就被他弄得气喘吁吁。
吴书来在外头喊:“万岁爷,时辰不早了,该起驾了。”皇帝正在兴头上,如被浇了一桶兜头冷水,要不是吴书来在花厅里站着,皇帝定会一脚踹过去。青橙心里虽不愿,到底没有法子,坏了祖制的大罪,她可担当不起,遂推了推皇帝,扭过脸道:“你去吧。”
皇帝侧身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朕答应你,等你晋了妃,就把三阿哥接出来,让你亲自教养。”自大清开国,能封妃的汗女屈指可数,且大多是有父母弟兄帮衬,青橙自知身份卑微,向来不敢过多奢望,骤然听得皇帝诺言,感动万分,不由窝在皇帝怀里,紧紧相依。
长春宫里灯火辉煌,宫婢太监无一不谨慎候命。皇后换了身淡蓝暗花的长夹衣,鬓着两支点翠镶东珠的凤头步摇,扶着善柔立在长春门翘首已盼。至亥时末分,才见御驾姗姗来迟。皇后率众人迎上前,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亲自扶起皇后,执起她的手往内殿走,笑道:“朕来得晚,让你久等了。”
皇后见他温情脉脉,不觉含了几分娇羞,道:“皇上近来劳累,真是辛苦,臣妾等一等又算什么。”皇帝听她知礼守节,懂得分寸,很是欣慰,颔首道:“你操持后宫事务,也很辛苦。”两人客气了一番,缓缓行至寝屋。
褪了衣衫,两人相交而卧,几乎没有多少前言,就直入重心。对皇帝来说,她是结发妻子,就如同祖制规定,中秋除了皇帝寝殿,必须宿在皇后宫里一般,他有责任施恩于她。虽是累极,可到底年轻力盛,足足弄了半个时辰,两人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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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上回推攘纯主子的宫女招了!
天蒙蒙发亮,吴书来蹑手蹑脚入寝殿,立在帷幕外,还未开口叫起,皇帝已翻身而坐,问:“什么时辰了?”吴书来道:“卯时二刻了。 ”皇帝一把掣起轻纱帐,道:“今儿怎么叫晚了?”司衾宫女端着龙袍、朝冠、巾帕、痰盂等逶迤而入,吴书来跪在踏板上伺候皇帝穿鞋,道:“奴才瞧万岁爷昨儿睡得晚,便稍稍迟了一刻钟。”
皇后下了床榻,亲手伺候皇帝盥洗穿戴。皇帝匆匆忙忙的用青盐漱了口,就着杏仁茶吃了两块藕粉桂花糕,便起驾往南书房读书。皇后已然清醒,善柔问:“主子,早膳还不到时辰,你若想吃点什么,奴婢让厨子去预备。”皇后看案几上摆的海棠花式雕漆填金碟子里搁着四五块皇帝没吃完的点心,便道:“不必另外预备了,再上一盅糖蒸酥酪就是。”
善柔答应着去了,不出片刻,却又疾步入内,道:“主子!”皇后见她慌里慌张的,柳眉微蹙,轻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善柔连忙缓了缓脸色,低声禀道:“刚才内务府的人偷偷来传话,说上回推攘纯主子的宫女招了!”
皇后面露寒光,道:“是谁?”
善柔竟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片刻,方道:“那宫女说,说是。。。是您指使的!”皇后闻之大怒,却很快的收敛了神色,如往常一般端坐于位,道:“内务府打算如何处置?”善柔见皇后镇定,心境也稍稍平复,道:“此事由皇上亲自追查,王进保不敢怠慢,已经去南书房禀告了。”停了一停,焦急道:“主子,咱们该怎么办?”
皇后抬手举了举,示意善柔住嘴。屋中寂静,她的脸映在黄纱灯下,照得惨白,双眸圆瞪,溢出慑人的冷意,过了好半会,才道:“先还以为是谁嫉恨嘉妃、愉贵人有孕,并未过多计较,眼下瞧着,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冷哼一声,道:“既是费了心思的,我若不吵大闹的,岂非正中下怀?咱们只管好吃好喝的等着,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皇上圣明,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善柔担忧不已,还想劝说几句,见皇后已拾起藕粉桂花糕轻咬了一口,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极有把握,心里也略略宽了些许。
日渐高悬,景仁宫里依旧悄然无声。娴妃自小产,便落下了腰疼的病根。昨夜散席回寝宫时扑了点风,早上躺在榻上疼得连动也不能动,遂让洛晴往寿康宫告了假。太后心疼不已,特地宣召了寿康宫年长的老太医过来诊治。太医为她施了针,又开了两幅贴药,方告退。洛晴往床榻上摆了张朱漆梅花的小炕几,呈上参汤,道:“这是老佛爷赏的,太医说很滋补,主子可要喝完。”
娴妃抿唇一笑,道:“日日都食这些,我都要补出鼻血了。”她捏着青瓷牡丹纹彩绘小勺,一勺一勺的舀着,却并不吃。
洛晴瞧着她的脸色,屏退众人,低声问:“主子可是担忧彩霞的事?”
娴妃道:“她到底曾是长春宫的人,熬不熬得住刑罚不说,我对她总是不能放心。”
洛晴笃定道:“主子尽管宽心罢,她是我一同入宫的老乡,平素最为老实,满心眼里都只想出宫去。您允诺她过年时将她赏出宫,还说要赏她二百两银子,她虽是瓜尔佳氏,家里却早已没落,指望着这二百两银子出宫过活呢,断不敢胡言乱语。”
娴妃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煦的模样,洛晴虽跟了她数年,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就像眼下,宫里皆以纯主子为眼中钉,可她却半分不放在眼里。前头买通长春宫的彩霞,原以为是不想让嘉妃、愉贵人产下龙嗣,却不料,她真正要对付的,竟是皇后娘娘。
皇帝散了朝,乍然听见王进保禀告,抡起案上的牡丹白玉杯,就狠狠往地上砸去。屋里屋外伺候的宫人皆伏地而跪,屏声静气,连挠痒也得强忍着。吴书来在南书房撞见王进保时,就知道必然要坏事,心里想着只一人能劝住怒气,便遣人往翊坤宫寻了青橙,也不明说事情,只含糊道:“纯主子,御前的吴公公请您往养心殿走一趟。”
青橙虽不明就里,可吴书来竟眼巴巴的遣了人来,自然非同小可,便穿戴妆扮了,又坐在轿子上剥了小盅新鲜莲子,笑意盈盈的候在阶下。小太监在窗边通传,道:“万岁爷,纯主子来了。”皇帝脸上乌云密布,沉闷得让所有人发慌,道:“让她进来。”
吴书来听见青橙来了,心头一喜,暗衬道:今儿总算是得救了。青橙入了殿,见黑压压的跪满了人,她望了一眼吴书来,吴书来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跪着。青橙屈膝请了安,将剥好的莲子肉用素绢纱裹着递到皇帝眼前,道:“皇上吃点莲子消消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