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脸皮,只予世人遮去了额上莲印,脸上蒙着面纱,手里牵着同样衣着普通却掩不住精致的恒儿,随着兮穹入了城。
蜀阳经过四百年风雨的洗礼,物事皆非。被三朝皇帝坐过的江山,让蜀阳由曾经的繁华变成此时的闭塞。理所当然,对于刻意低调却不能完全掩住光彩的这一家子,蜀阳城内的老百姓们,给予了全然好奇的关注。
“先生看打扮是行医的吧,怎带着妻儿长途跋涉来了我们蜀阳?”
“是啊是啊,除了隔不了两年就换上一任的县令大人,我们城里好几十年没进过外人嘞。”
“小伙子,我们这穷地方,养不了你这游医。我看你啊,也不是什么再世华佗,早些离去换个地方糊口吧。”
“……”
包子铺前,茗淮亲自挑着不油腻又能满足恒儿口腹的菜包子和豆沙包,立时就有连着老板在内的不少热心人围了上来,一嘴一个的套着热乎。
兮穹耐着性子或颔首或淡笑,却不打算开口回复他们的热情。
来之前,他已观过蜀阳的现状。此时正是才结束战乱二十年不到的新朝——州安国。新帝中庸,加之这里群山环绕,皇帝发展帝京及周边重县都来不及,怎有心思顾及到这偏僻的西南地?曾经的枢纽中转要地,因着几次自然灾害的推波助澜,自给自足的独特繁盛不在,自是逐渐闭塞了起来。
是以,凡人数次轮回,城中大多建筑也已改了面貌,本就寡淡的他自是热络不起来的。
最后,还是茗淮谢过这几个热心百姓的好意,付了包子钱,赶紧离开了闹市。
集市尽头,茗淮凭着记忆窜进了曾经住过不到半年的小巷。
左右看看,她记得他们对门曾是一家医馆,爷孙俩经常传来亲切欢愉的笑闹声。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堆慈孝爷孙,却是她那些日子来听闻到的不多的乐趣。而现下,她自是没奢求那普普通通的医馆还在原地且世代经营,不过他们曾住的房子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吗……
茗淮感叹的回头,问她跟过来的师父:“师父,我们住的那户还在吗?我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兮穹护住恒儿以防他乱跑,空着的那只手掐指算了算,缓缓指向最里最右那间乌烟瘴气的赌坊。
“百年前就全部变成了商户,这地方这地方做过酒馆、当铺、绸庄等,十年前开始改用作赌坊。”淮儿该失望了。
看一眼门口垂下的那早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帘,以及那上面就算败了颜色亦绝对要显眼的大大的赌字,茗淮移开视线,如愿的失望了。
他们曾经在凡间短暂的家,虽参了些自己不成熟的情绪,却也是他们温暖相依的三口之家啊。现下竟……
从赌坊里狼狈走出的赌徒很明显就注意到空荡巷子里唯一的三人,瞬时一亮的目光在触及茗淮兮穹廉价的装着后恢复浑浊,低声斥了句什么,便叉着手浑浑噩噩的闪人了。
余光追着那赌徒离去,直至视线不可及,神色不佳的茗淮握着的手紧了紧,明明用了劲儿却无力得厉害。
他们的家居然成了这些人进进出出的浑浊地!
兮穹俯身包住她握拳的手,暖了暖后将其手指一根根松开:“淮儿,人世俗物罢了,永久不了的。我们还有碧穹的家。”
可碧穹……也许将经受类似的命运吧。兮穹暂放着那丝丝担忧,没有去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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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唐门村。
话里说着俗物不能永久的兮穹,行动上却是随心所至的携茗淮和小包子来了这里。
枫树成排矗立的村前小路,被秋阳映照的村口,成堆的沾露红枫叶,绕了木杆子一圈又一圈的成串干辣椒。与当年相差无几的景色。
感官上,尽是风淌过的初秋的湿润味道。
当年的唐门村,亦是这样潮冷阴湿的九月天啊。
茗淮看着前方那成堆的枫叶,忍不住上前捡起一片,又垫脚抬手拨弄了下串着的干辣椒,雾气朦胧的眼里渐渐浮现某个胖胖的和蔼身影。唐婶婶……茗淮闭眼,眨掉眼眶的雾气。
物是人非。
兮穹抱着吃完最后一个包子的恒儿走过去,空出只手环了茗淮双肩,黑眸望向村子里正午休吃饭聊天的几个零散身影,亦不言语。
这四百年来,因着他的私心庇护,规模未怎么变的村子百年安乐,不会大富大贵的惊心动魄,却是日日如初的安稳朴实。
家园不变,该是这些饱受战乱的村民们莫大的安慰吧。
“不想进去,我们便回城里休息。”
“怎么不想,虽说…唐婶婶他们都不在了,但…这里有他们的后代啊,”而且啊,茗淮抚着掌心里枫叶细密的纹路,亦看向那些悠闲午休的人影,“这里的景致还是那么好。”
“师父,我们进去吧。”
“好。”兮穹颔首。
……
进了满眼金黄围绕的稻田,因着路窄,兮穹抱起乖乖跟着走的恒儿,同时放慢了脚步。
前面几步远的茗淮像在回忆着村子里的一切,脚步亦缓了许多。兮穹在后面看着,眸子温和专注。
而见着有外村人走进的几个汉子和村妇,皆纷纷投来了视线。
先前顾着填肚子和相互摆谈没能注意上,这下人多走近了咋还能不注意呢。再说,这一家子,男子样貌普通,但气质不凡,女子虽以纱遮面,但身段窈窕,想必也是不差的,小孩子则是格外的白嫩水灵。这三人明晃晃的,皆是气质出众啊。
离得最近的一对夫妇见着难得来如此气质的人,年轻妇人赶紧将空了的碗筷放进篮子,跨上田间小路迎了上去:“这位先生,带着妻儿来我们村子是?”
“我们从县城里出来,带我妻儿游游这城郊秋色,走着走着,见贵村景色不错,便进来看看。”兮穹有礼却疏离的说着,微一颔首,“打扰各位吃食休息了。”
“哪呀,是先生瞧得起我们这穷村子的景色。再说了,”那妇人脸上热情洋溢,将话语转向了茗淮,“看妹妹气质,定是个美人,我个妇道人家说不来啥子好听的来形容,但就是看着舒心呢。而且啊,你们这娃娃看着可是乖得很呢。”
这边妇人用着地方话夸着,那方妇人的丈夫亦放了手中农具,大步走了过来。
“我和婆娘都是粗人,说不来话。呵呵,来来,你们都没吃午饭吧,不嫌弃的话,让我婆娘带你们去屋头坐坐,”那汉子热情的招呼着,他一个粗汉子都觉着水灵可爱的恒儿甚是讨喜呢。转了头,看向自己妻子,“屋头还有饭菜吧,没得的话,要不你现做些。”
“有的有的。”年轻村妇点着头,顾着兮穹一声清冷的气质,还是忍不住倾身朝他怀里的恒儿弯起眉眼,笑着轻哄,“小娃娃,随嬢嬢回去吃香香的米粥,好不好啊?”
“嗯嗯,娘亲,娘亲,我们去吧去吧。”
这边小包子答得不假思索,他头顶上的爹爹却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谢过二位好意,你们已经吃过,便不劳烦特意准备,我们走走就回去。”
“哪能啊,这位小哥,哪儿有来了不进来吃顿饭的道理。”
“是哟,去二秀妹子家耍耍嘛。”
“娃儿也想吃东西嘛,二秀手艺是我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你们有口福嘞。”
……
村子安静,几块田地的主人皆从各方喊话表示欢迎和劝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种音色,却是同样的清脆而愉悦。
唐门村一如既往的好客哟。
茗淮先前的那番伤感被几个村民的热情挥去的干干净净,她挑眉转向兮穹。兮穹看懂她面纱下嘴角微勾的意味,如小妻子和儿子的愿,点了头。
“那便麻烦了。”
“说啥子哦,走走,我们回屋头切。”年轻妇人与其余村民招呼完,提了篮子准备带茗淮他们回家。
“等等,我也回去。”她丈夫见着今日收割的水稻量也差不多了,更没了继续的念头,好客的心在跟前,正好借机跟了回去。
目送一行人远离金黄包围,剩下的几个村民再笑闹了一会儿,看看不再端端正正于头顶的日头,挽了袖子继续踩入水稻田里去了。
……
那叫唐二富一家的屋内,恒儿趴在高高的饭桌上,手里握着小勺子,呼啦着香喷喷的米粥,吃得可口。兮穹在旁边顾着孩子的坐姿安全,茗淮则对汉子唐二装稻穗回来的四方形木头产生了兴趣。
她盯着那唐二说是叫“父桶”的东西,好奇的从唐二手中接过腾空了的木头容器,摸了摸,兴致一问:“这东西怎么用啊?”
作者有话要说:困。。。。
第075章 合家之欢〔三〕
她盯着那唐二说是叫“父桶”的东西,好奇的从唐二手中接过腾空了的木头容器,摸了摸,兴致一问,“这东西怎么用啊,”
“这东西啊,是我们村子祖上传下来的稻谷收割工具,用杉木做的原料。每到秋收时,我们就先下稻田用弯勾镰刀把那些金黄的麦子割成一把一把的装回来,然后呢,就像这样,将稻穗敲击在它的侧面,靠着撞击力,稲谷很容易就能敲落。而且啊,因为它特殊的四边形,谷子是绝不会落到外面的。 ”唐二边说边示范,言语间颇为他们村传下来的宝贝工具而骄傲,“要我说啊,其他地方恐怕还没得人用勒。”
从厨房里忙活出来的二秀听到这,也自豪的附和上:“老二说得是,反正县城里我是没见有卖这个的。”
祖上传下来的?他们当时怎么没见着过?这祖传看样子还没得四百年勒。茗淮帮着唐二抖落稻谷,面纱上始终带着柔柔的笑。
唐婶婶的后人真是勤劳聪慧。
兮穹盯着恒儿喝完粥,见他还想吃盘里的大饼,抬手抽开那盘子,同时递去威严的一眼。
他在碧穹做了上万年一宫之主的身份气度摆在那儿,就算正了爹爹名分不久,只要稍稍一威严,恒儿还是乖乖缩回了手,十分听话的埋头继续坐好。
茗淮余光见了,颇有感触的笑容深了些。只要对上严肃的师父,她小时候皮得最厉害时,也是不敢叱一声的呢。而这想法刚一落,上一刻还乖乖的恒儿出乎意料的往桌下一缩,几步窜到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