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力比较差的挽翠低笑出一声,让柳大小姐投来告诫的眼光。
柳寄悠学所有的闺秀执起织罗扇,半掩住自己的面孔。别人是欲遮还露,她是怕得到姊姊的大白眼,等会又来一套〃做女人的道理〃训诫她,那可就叫无妄之灾了。
满意地看到妹妹以及奴们端装典雅如仪,柳寄月才又看向那些由南门踱过来的公子们,为首的——
〃咦,是三王爷!他北巡边防回来了。〃
那气宇不凡的神态,佐以威武的气势。充分展现出一名武将所该具备的条件;皇族出身掩去他身为武将之首本来会有的莽气,反而散发出其特殊的阳刚贵气。在一母所生而言,皇龙家族的兄弟皆仪表俊卓,真是老天厚爱,想必皇太后年轻时必是倾城之貌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没多大兴致,恰巧小甥儿要小解。她立即用这藉口溜了,反正她留下来也不会替荷月宴增色多少,溜开了反而好。呆坐在石椅上等王孙公子一一打量实在……像市井中的陈列货物一般,低廉且没尊严。
〃姨娘,花……花……〃小解完的甥儿被池子中的荷花迷住了眼光,小手直指着不放。
〃光儿,美吗?〃
〃美。〃小孩儿笑着百点头。
她点头,抱高小男孩坐在大石上:
〃记住啊,娃儿,世间只有美景是金钱所买不到的,因此我们更应该珍惜,不应因它唾手可得就视为理所当然。〃
〃我可不认为小娃儿能意会姑娘的语意。〃带笑的浑厚声在林径处扬来,正是那气度磅礴的三王爷龙天淖。
她怔了一下,轻轻敛身道:
〃三王爷。〃这龙家的人都习惯先偷听别人谈话,再大刺剌地现身加入吗?果真是亲兄弟。
〃你知道本王?〃
〃刚才王爷不已绕荷月宴一周,人尽皆知了嘛!〃她轻笑,话中不掩揶揄。
〃好敏捷的口舌!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龙天淖率性地坐在大石旁的草地上,轻松而自在地展露本性,不再辛苦地端起架子。这女孩令他直觉可以完全放松自己;而且,重要的是,可以谈天。
柳寄悠侧着脸,坐在大石上正好可平视这个扬威沙场、镇守边关的王爷;其硕大健壮的体格,在沙场上令人胆战心惊,然而在此刻,着锦袍儒衫,却不见戾气,只给予人强大的信赖感,并且有一丝丝稚气,挺可爱亲切。
所以柳寄悠也松了戒心,回道:
〃家父柳时春,官拜中书侍郎。〃
〃那姑娘闺名为何?〃
〃王爷,这样直接的问法不妥吧?〃她提醒他的逾矩。
龙天淖搔了搔脑后根,叹道:
〃京城的闺秀就是矫枉过正地守礼,这种情况下,即使一天看尽了一百名佳丽,恐怕也很难记住一张面孔;全一个样子,还不如北方女孩的直爽英飒。〃
〃可您要明白,所谓〃礼制〃的传授,全是男人订定所有规则来强迫女子顺从学习的,怎么此刻又来嫌无趣呆板呢?〃
他看了她良久。才道:
〃说的也是,只不过我衷心希望能有不同于世俗的女子出现。〃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不同性格模样,那女人也应该在矫揉做作、肤浅地争风吃醋外,还有更引人入胜的心性吧?
柳寄悠托首想了下:
〃听说三王妃不仅美丽,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婢、美妾,全以舞艺、音律、容貌见长,不知三王爷还有何可感叹?〃
〃不,不同,本正并非妄想得到天下各色佳丽,会希望有不同的女子出现。并非欲娶来为妃、为妾,而只是纯粹希望而已;最好可成为知已。〃他对空中一笑,摇了摇头:〃我只是闲着无聊,乱想罢了。〃
〃会这么想,必然对女子心性有所不满。王爷对贤良女子感到乏味吗?或者,一旦男人娶到梦寐以求的女子之后,容易视若敝屣?〃这是她好奇的问题,一向没人可询问。
龙天淖回答道:
〃我欣赏贤良女子,但所谓的〃贤良〃怎么界定?温婉顺从之外,要能善体人意,要有谈天的本事,但,若要言之有物,则必须有丰富的学识,否则也只沦为虚应了事,各言不能意会的言辞罢了。我不以为女子安静服从就是一个人人赞扬的贤德之妇。〃
〃如果一个男人生就不够完美、各方兼俱,又怎能挑剔成这般?当然,三王爷的地位、出身、武功、容貌全属上乘,少人能企及,不过,以天下男子而论之,男人们并没有资格要求女人全投其所好。〃她柔雅的音调依然持平,但其中已难掩对这话题的兴致,整张平凡的容貌泛出红光,晶黑的双眼炯炯灼人。
看似平凡无奇的外貌,也能这般迷人,尤其在她兴致勃勃时。龙天淖毕竟不是一般世俗男子,乍遇到巧辩女子,顿时兴起惺惺相惜之心,突然觉得自己追求中的红粉知己,已不再是虚妄的幻想而已。或许她在容貌上不能匹配上〃红颜〃之名,但这不是更好吗?没有美貌,就不会轻易心旌神动,纯粹与一个女人交朋友,而不沾染暧昧色彩,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条件并没有引发柳家千金眼中的光采。她的晶亮来自他说的话,以及他比世俗男子更愿意去思考一些固有法规,以及愿〃降格〃与女人谈天;要让天下男人知道了,怕不引起一阵非议。不过,能遇到博学机伶的女子,其它却不重要了,管天下人说什么!
〃你说的是,男人并不能无理地要求女人种种完美。不过,男人总有资格想像吧?一如女子,哪个不希冀自己觅得高官厚禄、年轻英俊的如意郎君?但真的都能如愿吗?并不是吧!〃
〃倘若不能,至少娶来一名千依百顺的女子,不就是男人们基本的要求吗?在我朝,女子十四、五岁始婚配,其实也不过是半大不小的孩儿,可以教育的空间依然恁大,如果男人愿意花心思去教导、去授予知识,那么得到自己想要的妻子并不难。〃
〃是,但男人并没有太多机会沉浸闺房。〃自古以来教育妇德之事,向来由家族中年高德劭的长辈来做,当然教出了一连串的三从四德,而男人也因礼法的约束,白天不进房;尤其他当年新婚初过二旬,立即披战甲出征北蛮,要怎生地教育妻子?
〃三王爷真是奇特的伟男子。〃柳寄悠笑着起身,天色过未时二刻,必须回去了。
〃你亦是奇特的聪慧女子,柳大人教的好。〃
将小甥儿抱入怀,她揖了一下:
〃我是柳寄悠。就此别过,三王爷。〃
他拱手回应:
〃还能再见面吗?〃
〃也许。〃回眸不带风情,只是纯然的浅笑。柳寄悠娉婷起身,告别了一位初识的男性朋友。
待柳寄悠走远,龙天淖才对身后隐于树梢间的两人道:
〃下来吧,你们。〃
〃见过三王爷。〃
带笑的低沉男音轻松行参拜礼,正是禁军统领燕奔与其妹燕虹;两人皆是皇宫内的一级带刀统领.只不过燕奔负责皇帝安全,而燕虹是负责公主们外出时的安全。
〃起来吧!你们兄妹俩没事出宫作啥?〃龙天淖挥了挥手。
长年驻守边关,加上生性的不拘小节,使他成为皇族子弟中最可亲的一位王爷,尤其在自幼一同玩大的朋友间,绝不使人感到压迫。
〃她就是柳二千金呀!〃燕虹着迷地望着佳人已杳的方向;口才真好,思想真独特。
〃你们认得?〃龙天淖问完,接着恍然道:〃不会是皇兄派你俩出宫来看一看他钦点的三十六位宫妃吧?〃
应该是,否则燕奔属于全天候待命,一刻也离不得皇上身侧的。
燕奔点头又摇头:
〃皇上也来了,微服出巡,正在前方亭子中欣赏京城第一美人赵姑娘的琴艺。〃
由于皇上不愿让人猜出真实身分,只有打发掉名震京城的御前禁军统领燕奔。所以他有空与扮男装的妹妹四处走,但不离皇上方圆十里。
〃想必皇兄会满意这次的秀女。〃
〃柳二千金也在其中之列。〃燕奔提醒着。
〃是吗?〃龙天淖当真是讶异了。他的皇兄向来不管才气如何,首要就是外貌,如果没有绝佳美貌,空有才气亦是断然进不了后宫的,这次……〃他真的相中她吗?〃
〃应该没有。皇上唤人打理宫妃们的住所,还差点忘了柳二小姐,最后索性让她住在皇城中的南郊,以前织房所在地,最靠近冷宫之处。〃燕虹道。她还帮宫女们扛了好几件纺织机去丢哩!
龙天淖笑了一会。这样奇异又独立的女子,被打入冷宫的话,也不会认为是不幸的事吧?
他心中有这种感觉,想必往后进宫时,不会感到无聊了,倒想知道,对于进宫一事,柳二千金有何不凡的见解。他那皇兄呀……向来无福承受与聪且慧女子相处的乐趣,实在是繁杂公事之外,他只需要美丽的女人来慰藉疲惫。不过,依照惯例,美丽女子向来乏味得很,有才气者又因两者兼俱而自傲难亲近。喏,那赵家千金不正是?聪敏自恃,开不得玩笑;戏谑不得的绝顶女子,哪有慧诘可言?
※※※
扁看排场,与迎接先后次序,便也知道这三十六名秀女入宫后,谁会受宠、谁不被注意。宫女、太监们全看在眼内,心下各自有数。
三十六只大轿,由东侧的〃延喜门〃入皇城,一一在〃太庙〃下轿,参见皇上以及祭祀后,被宫女们各自领行回安排好的住所中。
一般而言,未受宠幸的宫妃只能先安置在〃掖庭宫〃、〃永里巷〃中分布的三十多个院处,又因其衔等品级的不同,决定院落的大小与宫女配额;而已临幸过的宫妃,会因皇上恩宠的程度而有不同的宫院分配。
熬官的等级以皇后为最尊贵,以下又可立四位妃子,这两级算是最为正统的正室与偏房;四妃以下的昭仪、从容、婕妤、才人等衔,尚不属于正式名分。目前,皇后之位虚悬,四妃又只立一妃,便是三年前入宫,趁皇后初丧慰藉君主有功、又产下一女的张德妃。
〃德、贵、淑、贤〃四妃之位,其名所订,是依《女诫》等书中所训之女人的四种德性所订定,历代以来,皆依循其名而立妃。
后宫空虚,正位尚未有人,莫怪每位初进宫的秀女们皆喜上眉梢,已满心企盼君王临幸的万般荣宠集一身;美女有作梦的权利。
至于不是美女者——如才人柳寄悠,则是唯一排除在掖庭宫之外,被安排于皇城南郊〃勤织院〃;皇上甚至下令叫敬事房的太监不必裁制柳寄悠的牌子,因为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