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得不格外造就你……我这是不得已……”
少年不解道:“爹爹,你说些什么?”
蒲大松这时候已提起了精神,直起腰来,苦笑道:“我本来以为可以再多活几年的,谁知道……”
说到此,他脸上现出了一片灰色,牙关紧咬,道:“孩子,你可曾记得本门‘大开顶移神大法’么?你快快地伏下身子来……”
少年打了一个冷战道:“你老人家莫非要……啊……不……不……”
可是蒲大松一双细白的瘦掌,已双双压在了他的天灵盖骨之上。
他气喘吁吁地道:“不要犹豫,气机一过,即使我再有此心意,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说话之时,少年蒲天河,就觉得父亲那一双手掌爆热得炙人,一时由不住全身发热,面红心跳不已。
老人恨声道:“痴儿,痴儿,还不定下心来,想死不成?”
一言惊得蒲天河赶忙垂下了眸子,勉强收心凝意,老人那双手掌,这时更是热得怕人。
忽然,他哑声颤抖道:“舌抵上颚,开天门穴,快!”
蒲天河方自运功乍开天灵,舌翻上颚,就在他这两件工作方自完成的瞬息之间,一股莫大的劲力,其巨如山,其热如霁,猛地直向他天灵穴内直贯而下。
他耳边仿佛响了一声焦雷也似的,禁不住身子猛地一晃,差一点倒了下去。
驴背上的蒲大松发出了颤抖的声音道:“行了……成功了,孩子,你且闭目,静下心来,听我之言……”
他的声音,较之方才更柔弱了,可是他却显得极为兴奋,当时接下去道:“守中宫,引丹田,开任督二脉……”
“引气抬走四肢,过奇筋入黄庭!”
蒲天河一一照做,那炙人的奇热,果然就好了许多。
这一切就绪之后,他耳边听父亲慈祥的语音道:“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蒲天河蓦地睁开了眸子,却见父亲整个的身子,倒在驴背上,只见他通体汗下如雨,那袭黄衫,已为汗水所湿透,目光上翻,比之方才,竟像是乍然老了十年似的!
他不由一阵心酸道:“爹……”
蒲大松怒声道:“不要哭!”
蒲天河止住了声音,他用双手,把老人抱在了手臂上,蒲大松喘息着道:“时候差不多了……天河,我要你看一看,这是一个奇迹,你现在功力比之方才,只怕大了……
十倍还不止,你试试给我看……”
他说着,脸上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快慰情绪,何尝像是一个垂死人的表情!
蒲天河由不住热泪簌簌而下,他知道,父亲为了造就自己,竟然把他本身数十年的武功精元,先天潜力,借助于道家“大开顶移神大法”全数注入自己体内。
换句话说,此刻父亲无异一般常人了,他早年毒瘴浸体,未能复元,毒性发作,已是堪虑,如此一来,只怕是活不了几个时辰。
如此一想,蒲天河真是痛不欲生!
只是他知道父亲生平个性,此刻如果不从他意,更将让他不快,于事无益,只得依从老人心意。
蒲大松微微笑道:“天河,你把我放下,试一试掌力如何!”
蒲天河点头道了声:“遵命!”
说着,他轻轻把老人放至一块石上,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峭壁悬崖,大雪纷飞里,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他心中不无怀疑,设想一个人的功力,加诸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能发生妙用,的确是不可思议!
老人咳了一声道:“快快试来!”
蒲天河答应了一声,只见他身形微微下蹲,右掌慢慢向外推去!
这种动作,起先并无什么出奇。
可是当他掌势递出一半的当儿,涧谷之中,却发出了一阵沉实的“隆隆”之声!
随着蒲天河的五指向外一翻,一推,只听见“轰隆”一声,整个山谷都为之震动了。
对面石壁上,飞起了漫天的白雪、碎石和一些枯藤,如同狂风飞絮也似地散落了整个涧谷,巨大的回声,使得蒲天河耳鼓发麻。
在长笑声中,驴背上的蒲大松道:“行了……你成功了!”
蒲天河反过身来,跪在父亲身边,道:“爹……你老人家成全了我,只是你自己……”
老人站起了身子,笑了笑,道:“现在我们直上天池,我要你去见识几位厉害的前辈,他们可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
天池顶上的几个人物,显然都有些不耐烦了!
华山老尼——也就是那个秃眉白面的老尼姑,首先发话道:“时辰已到,我等千里迢迢来此,莫非就如此罢休不成?”
飞云子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道:“无量佛,善哉!善哉!以老衲见解,可能蒲大松是生了什么变故,临时不及赶来!”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一只手捻着胸前的念珠,道:“这件事,照规定蒲施主不来,就是放弃了资格,我等不必再候他了!”
南面亭内的那个老乞丐,呵呵笑道:“和尚说得好!只是那粒五岭神珠,却在蒲老儿手中,我们就是分出胜负,神珠不能到手,徒有‘神剑’虚号,何能使武林道上的朋友信服!”
话声方落,忽见老尼姑口中“咦”了一声,转身向峰下望去。
众人全是一怔,都顺着老尼目光望去。
在曲折的山石小道间,他们看见一个人牵着一匹驴子,在疾快地行着,驴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这一人一骑,在冰雪道上攀行着,看起来,真是惊心动魄,险象丛生。
老乞丐望了一眼,冷冷笑道:“蒲老儿来了,他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白衣文士看了一眼,秀眉微皱,道:“那青衣少年又是何人?”
他身侧那艳装少妇,却淡淡地一笑道:“谁不知道蒲大松这个儿子?江湖上人称‘西北星’蒲天河,大概就是这个人!”
老乞丐在一边点了点头道:“孙夫人,你的见解不差,正是这个少年,听说这少年一身内外功夫,已得乃父真传,不可轻视!”
白衣文士向下看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道:“你们看,那蒲大松,莫非是生病了不成?”
这一句话,惊动了大家,仔细望去,果见驴背上的蒲大松,有些异于寻常。
他身躯几乎弯得全都伏在了驴背上,头上那一顶青呢的小毡帽上,落满了白雪,他竟不用手去打一下。
渐渐地这二人一骑,已走过来了。
蒲大松微微直起了身子,他喃喃道:“天河,你看见他们了?”
蒲天河这时也留意到,在“天池”断崖边上,立着的那几个人,当时就点了点头道:
“我看见了,他们是谁?”
蒲大松手搭凉棚向上望了望,雪花几乎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紧紧眨动着眸子,道:
“你听我说……那个老花子,你可看见了?”
西北星蒲天河点了点头,蒲大松喃喃地道:“这花子就是东岳泰山上有名难缠‘行者帮’中的首领,此人姓贺名天一,人称‘铁手丐’,他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你要小心!”
蒲天河点了点头,他不由问道:“那个老尼姑呢?”
蒲大松咳了一声,道:“我的眼睛不大……听使唤了……你说的那个尼姑可是白面瘦长身材?”
蒲天河知道父亲功力已失去,自然目力差远了,当时看了看,点头道:“正是,这尼姑身边有一对白衣男女……他们是一路的么?”
说话之间,他们已行得更近了一些。
蒲大松冷冷笑道:“孩子,今天你所遇见的这几个人,都是名震一方的奇人,那个老尼姑,乃是华山的‘多指师太’,我曾领教过她的身手,这个老尼姑最厉害的身手乃是一套‘菩提剑’和她囊中二十四粒‘沙门七宝珠’,不可轻视!”
西北星蒲天河黯然不语,他紧扣着缰绳,行抵天池下,蒲大松点头道:“现在你背我上去,足下放慢!”
蒲天河答应了一声,当时背起了父亲,腾身向峭壁上落去,当时只觉得身轻如燕,起落有如鸿毛一般,比之昔日,真是不可以道里计!
蒲大松冷然道:“不要太暴露身形……放慢一点!”
蒲天河顿时把足下放慢,暗忖父亲用心之细,他必是怕为对方几个高手,看出了自己的身法奥秘。
转念之中,已翻越到了天池之巅,蒲天河背着父亲,身形起落间,已落在了正中的茅亭之内。
这时,四亭的人物,一齐向着正中亭内施了一礼,蒲大松苦笑道:“老夫来迟了,尚请各位朋友海涵!”
一旁的飞云子打了个稽首,道:“蒲大侠别来无恙否?幸会!幸会!”
蒲大松坐在蒲团之内,此刻是虚汗淋漓,面黄如腊,他向着这个来自甫岳的高僧看了一眼,冷然道:“飞云子,老夫今日只怕再也难以招架大师你的‘般若神功’了!”
飞云子陡然一惊,他看着蒲大松道:“蒲大侠莫非有什么不适么?”
蒲大松无力的眸子,向四周看了一眼,慨然道:“各位不必气馁,我想人生焉有不死之身,老夫这一把子岁数,也差不多了……”
他咳了一声,指着身侧的爱子道:“小儿蒲天河,幸能随我赶到,他今天斗胆要代替我这个父亲,在各位前辈驾前讨教几手天下奇学……尚请各位手下留情!”
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了一惊!
各人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少年蒲天河望去,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五岭神剑”之称的蒲大松,竟然如此托大,如此冒失。
想一想,的确是太可笑了,他竟然敢举出一个年方弱冠的孩子,来向在场这些高手挑战!
这些人物,无论是身份、年岁、武功……也都是和蒲大松相去未几,岂能同对方一个孩子交手?
所以蒲大松的这一篇话,形成了一个尴尬的场面,这几位当前的老前辈,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皆忍不住微微笑了。
铁手丐贺天一嘻嘻一笑,道:“老朋友,你是说要我们与令郎交手?”
他笑声里,带出一些无言的愤怒。蒲大松颔首道:“要他向各位前辈讨教……”
贺天一一声狂笑道:“蒲大侠,你太谦虚了,想我等老朽东西,如何能是令郎对手?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那位华山的多指师太,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蒲施主如身体不适,这天池之会可以延期,如要贫尼与令郎讨教,却大可不必。”
言下之意,颇是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蒲大松焉能不懂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