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富足安逸,睥雄一脉狡猾贫瘠。”
程云亭啧啧称奇:“果然如此,那甚么‘霞影峰’上,当年只怕除了水同石头,甚么也没有。”
九商微微颌首,也不管程云亭是否瞧见,又道:“若不是我这几日机缘巧合,哪里晓得奢海一侧有这些秘辛!你瞧着石殿,听樱秦述来,只怕当年亦是一等一的辉煌……”
她未曾说完,已然听到石殿中一声压抑地低吼:“我亦不想,我亦不想!当年他们告诉我睨兕一脉便是虎啸岭上的‘金狮子’,若是留着,只怕奢海一处便是灵毓山第二个金狮崖!我这辈子只怕都见不着‘大同一族’!”
“大同?”樱秦慢慢地自口齿里碾过这两个字,似要将银牙咬碎一般,凄厉地笑了起来,“你心里还念着那甚么‘大同’!你指望着灵毓山不再弱肉强食,无论法力高强低微,皆能其乐融融?旁的不论,我且问你,如今睥雄一脉当了虎啸岭的主,你可瞧见了甚么‘一族大同’了?睨兕一脉千金散尽,宫毁人亡,尸骸皆数被沉入奢海,可如今那霞影峰上琼浆玉液,夜夜笙歌,你打量我是半点都没有耳闻?”
九商见樱秦虽神色激烈,可那只碧色刻章仍在椅边不紧不慢地“笃笃”敲击,不禁心下好奇。又听樱秦道:“当年算我眼拙,好生生引你入了奢海之境,便教我一脉遭此横祸,再无翻身之日!”她的声调又渐渐平缓下来,“罢了,不过是睨兕一脉气数已尽,怨不得你……”那声音渐渐降了下来,似乎还有无限感伤,余音在殿中轻轻回了个旋儿。
九商听到此处,心中暗自疑惑,总觉着今夜的樱秦太过古怪,程云亭亦瞧出了些端倪,悄声道:“九商,你瞧这樱秦……可是在等着甚么?”
火光石电之间,九商忽然明白,樱秦这是在拖延时辰!方才樱秦似乎朝她同明之二人藏身之处若有若无地飘了一眼,有些话亦放佛刻意说与他二人得知。可这是为甚?九商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空中一钩残月静静地悬着,并不见甚么异象。石殿中又微微多了些动静,听来是彦纥疲累的声音:“樱娘……如今我已然功力毁得七七八八,再不能护着你了,只怕睥雄一族已然晓得了此事,你待如何?”
樱秦娇笑起来,正正是灿若春华,九商不过一眼之间,忽然想到了先前只在沧澜面上见过这般真心实意的笑容,可如今的樱秦瞧起来,面上的笑意太过渗人:“我不仅知晓你的功力被毁,亦晓得是谁吸了你的那一份!”
九商大吃一惊,攥过程云亭的手便想跃入奢海,忽然觉得身子被一股大力吸住。不过是一瞬,二人已然摔落在石殿那残旧的皮毛地衣之上。亏得二人身手还算敏捷,不曾伤到何处。樱秦伸了手,轻轻点向九商道:“听壁角亦要有风骨,该甚么时候现身便得甚么时候现身,不过狐族素来狡猾多变,如你这般亦是常态。”她笑吟吟地转向了满面死灰的彦纥:“当初她身上便有些儿不同,故而我才会多多看上两眼。不料你这般贴心,大刺刺地便要将她同那小郎君留下同我作伴,我自然不肯拒了你的美意……教睥雄树半面尽枯的,便是她!”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彦纥满面震惊,放佛再不敢相信樱秦的话。又听得樱秦冷笑道:“她果然是块好料子,不过修炼时日到底短了,才能被我一捉即中。如今要陪着你一道葬送在此,我心中亦是不忍,可惜没有法子——”她忽然扬了声音道:“怎地?今日一个二个都要人请才肯现身不成?”
九商不料外侧竟还有人同自己与明之一道听了这半夜的呓语,不过瞬间功夫,石殿顶上,临窗的面前,皆现出了些身形彪悍魁梧之人,彦纥面色极为难看,忽然朝带头的那壮汉斥骂一声:“当年你们哄了我,说不过将睨兕几位当权者除去便罢,怎地肯下如此毒手?”
樱秦冷笑起来,那些个壮汉一个个默不作声,手中尽数皆是明晃晃的刀剑法器,在壁上那唯一的火把映衬下,已然寒光粼粼,教人不敢直视。樱秦缓缓自石椅上走下,放佛闲庭散步一般,清声对彦纥欢快道:“睥雄们素来口是心非,当年他们亦答应了你定然会留我一条生路,可若当初不是你拼死相护,我定然亦没有今日……”她微微垂了眸子:“这一项上,我自要谢你,否则,你亦活不到眼下……”她缓缓举起左手,她身侧那群人自是举起刀剑严阵以待,九商如今已然能活动手脚,暗自戒备,只要对方一有动静,即可带着明之一道撤开。
黑影一闪,九商还不曾来得及动作,樱秦忽然展开身形,毫无预兆地朝周遭掠去。一阵阵锐器刺入皮肉的闷响之后,只见樱秦满身是血,溅在那翠色的碧裙上,恰如一朵朵盛放的婆娑花,犹为触目惊心。偏生樱秦面上还带着一丝恬静的笑容:“彦郎,我身手如何?”
彦纥再不曾料到她还有这般唤他的一天,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喃喃道:“极好。”他望着她左手上玄色的倒刺,微微闪了闪双眼,知道她这是练足了邪法,中毒已深,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这些活死人一般,同樱娘离心离德且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亦过得够了,还不如同心上人一道,轰轰烈烈闹上一场,然后葬身奢海之底!
那些人倒也凶狠,受了伤兀自坚挺,九商护着程云亭,趁那双方皆不察之时,迅速浮到了上空,紧紧贴着石殿之顶,高屋建瓴一般俯瞰着地下这阿修罗战场一般的情形。
“睥雄们的哑奴愈发厉害了……”樱秦愈发开怀,左手上锋芒暴涨,隐隐还能瞧出虎爪之势。她清喝一声,再次展开身形,那些哑奴们先是有些忌惮,后也明了今夜只怕不能善罢甘休,便一拥而上,将樱秦困在当中。彦纥虽大多数功力已然被九商吃了进去,却尚有余威,亦拨起沙榆弓,一阵高亢急促的乐声响起,那些个哑奴中便有人摇摇欲坠。
“九商快瞧!”程云亭忽然惊呼一声,九商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石殿之外,奢海一侧,竟都是些身形彪悍的汉子,一个个冷冽无言,手执法器,见到殿中的樱秦,九商暗自心惊——她目力极好,亦能瞧出她脖颈上慢慢开始变得坑洼,那张皮放佛缓缓变得松弛。这不过才是伊始!
殿中的哑奴们一个接连一个地倒下,或因了彦纥的音攻,或因樱秦的凌厉手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石殿之中已然血腥味四下弥漫。樱秦瞧上去似有些疲累,可口边仍挂着笑,慢慢走到临海的窗前,这才瞧见外头的光景。残月之下,奢海仍旧安静如昔,半点不起波澜,可那些千数之众的哑奴,却一瞬间便教樱秦的笑容冻住。
彦纥亦瞧见了,喃喃道:“看来,他们等这一日太久了。”他的神色中似有些感怀,又有些凄凉:“我早就该死了,自药泉中站起来,原先的那个我便已经死了,能活到如今,且又同樱娘你相知相识一场,真是我上辈子修下的福缘。”外头的哑奴们亦瞧见了石窗中出现的二人,缓缓朝窗下逼近。
樱秦面上忽然柔和下来,放佛在竭力回忆甚么极好的时日:“那时,你我二人一道在海边携手而走,那沙石的余温,一点点将足踝裹住……”
九商听得分明,不禁一阵心酸。自入了灵毓山,梓衿同黛姬、南都同姮娥……如今面前的彦纥同樱秦,皆是怨偶。或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抑或曾经心心相印到最后反目成仇……过往的恩恩怨怨,皆在石殿地下那些明晃晃的法器映衬之下化作风中一缕轻烟。
眼瞧着底下之人须臾之间将踏入石殿,彦纥忽然急急问道:“你练那‘祭兕法’,如今到了何等之阶?”
樱秦微微一愣,将右手腕上那枚碧色刻章翻转过来,那口无利齿之图腾已然面目模糊,却还不曾完全消隐。樱秦将那碧色刻章递到彦纥面前,低声道:“封印原已破得七七八八,可如今,最后一层还不曾突破……”她忽然抬首朝殿顶之上九商同程云亭所在之处看去,又对彦纥道:“兕兽之魂……已然认了那小娘子作主,我是无法再大成了……今夜,你我只怕是再难逃过了。”
九商闻言,心下大惊——原来樱秦口中的“霸王虫”,是那甚么兕兽之魂!难怪樱秦在海底瞧见霸王虫端坐在自己手腕之上,面上会闪过绝望之色……祭兕法……兕兽之魂已认了外人为主,她还如何达到大成?
彦纥面上闪过一丝奇异之色,将手堪堪比在了琴弦之上,轻轻一拨,迎面而来的哑奴便翻到在地。彦纥忽然一笑,冲着已然伸出尖长利爪的樱秦,道:“如今,你可肯原谅我?”
樱秦微微一侧脸,并不答话,一纵身跃出石窗,很快那一抹碧色便淹没在窗外重重叠叠的玄色之中。彦纥心下苦涩难当,愈发生出些自弃的念头来,亦随着她一道跃入哑奴群。除了彦纥的弦音同一声声闷响,再无打斗的形容,九商在高处犹自瞧得触目惊心,低声问道:“咱们可要下去相帮?”
程云亭有半丝犹豫:“这本是他们虎族内部之事……”可九商见到远处的樱秦寡不敌众,背部被身侧一哑奴击中,心中忽然猛地汹涌澎湃,再也遏制不住,飞身而出。放佛无师自通一般,一股股热流自九商指尖涌出,幻出的竟是一只头有异角,口阔鼻翻,身形健硕的巨兽来,几乎有如实质。只见那兽在地下刨了回蹄子,便气势汹汹直朝那群哑奴们冲去!
“兕兽!是兕兽!”忽然之间,九商远远地听到混乱中有人惊恐地叫喊。那人既不是彦纥,亦不是樱秦,顿时心下了然——此人必然是那群哑奴的主心骨。那兕兽同她心意相通,寻得那人直奔而去,竟将海边的细沙滩踏得风尘翻飞。当兕兽用角顶起一个身形细长之人来,众哑奴纷纷如风吹劲草一般倒下。九商正瞧见胸口中剑的樱秦在人群中显现出来。那兕兽见状大怒,哀吼一声,将角上之人摔在了不远处殿前的石兽之上。程云亭只听得身侧一声巨响,那细长身形之人扭一扭身子,再也不能动弹。
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