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并不傻,不过先前突生变故,一时弄不清缘由才被襄南发作,如今她死里逃生,又晓得对方一松了手,只怕自己再无活路,忙叫道:“霞影峰那头便是枫雪岭,妍娘曾经要用花瓣儿作汤沐,奴便出了此处去为她采花儿……”
九商并不多言,春华只觉着自己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并非九商不肯饶她,而是方才阿兕已然吞下了第二粒宝珠,如今在芙蓉庄中已然化形。九商不曾瞧见,程云亭同白凤却不曾错过这壮景,只见阿兕浑身金光闪闪,一时之间竟涨了数倍,几乎要将整个芙蓉庄的天幕顶破了去。许是在奢海之底作虫儿作得太久,化作兽形之后的阿兕竟控制不住在芙蓉庄中横冲乱撞,若非程云亭还有一把力气,眼疾手快地跳到它背上狠狠地将它辖制住,只怕那些个珍惜古木皆要被阿兕糟蹋个干净。饶是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瞬,九商仍受了些冲击,故而不能即刻开口问话。
就在春华几近绝望之时,九商低声道:“带我避开襄南,走出霞影峰。”
春华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拼命点头。原本揪在襟子上的双手松开,春华本心中一沉,双足却意外的踏在了实地之上。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诧异起来——自己明明是被郎君丢到了井中,怎地如今……
春华迟疑片刻,到底不敢多嘴,只在暗中微微矮了身子,等着对方的“狐娘娘”答话。九商待到左手腕上那多芙蓉花已安然妥帖,这才开口道:“你只用以手作势,万万不要出声,否则我便将你丢到襄南那厮怀里去。”
春华一抖,忙小声讨饶道:“奴再不敢多嘴的!”芙蓉庄中程云亭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抚着面前已然平复下来的阿兕头上独角,一面腹诽道,九商不过是口上厉害些罢了,若非如此,方才亦不会拼了全身的气力去救这般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九商又盘问两句,这才知道霞影峰之上,几乎四数之三的地界均被襄南用来堆砌亭台楼阁,还有四数之一乃是睥雄一脉留下的族人们容身聚集之所。九商暗骂一声荒唐,想到先前在锦玦岭之时,沧澜那般爱民如子,襄南同她比起来,真真乃是天壤之别。
春华的手腕被九商轻轻扣住,一股寒流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自里由外的舒爽。她借着头顶上微微的余光,瞧见自己瞬间消失了的手足,惊得差些儿将下颌都掉下来。九商亦不多言,提着她轻轻一跃,便上了那口井。春华依了她先前的嘱咐,只敢以手作势。九商顺着她的指示,熟门熟路地绕过了襄南几个宠爱姬妾的厢房。
方才那不过是襄南的后院。九商又叹了一声奢靡过度,携着春华一道往前,来到中庭之中。放眼望去,倒是立了几株郁郁葱葱之树,还有些虎啸岭的气概。程云亭放开了意识,堪堪能瞧见外头的光景,又知九商此时行得十分稳妥,便同白凤树道:“襄南这厮定然是贪恋红尘富贵温柔,花柳繁华……否则何须以大气力将京城的那一套搬将过来?”
白凤树见阿兕在他手下满足得哼哼地模样,十分不屑——又不是甚么猫儿狗儿,这般躺在地下任人抚弄,哪里有半分兕兽的威猛模样!只是如今九商不在芙蓉庄中,无人替它主持公道,只得抖抖树叶哼道:“那所谓的襄南郎若真个有本事,就不该躲在这灵毓山虎啸岭上称大王——真个有那般厉害,便在红尘中历练之时留下,且到那高人云集的朝堂上去,好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同红尘间帝王称兄道弟,那才算是了不得的本事!”
程云亭一瞬间有些失神,好半晌才喃喃道:“我师傅……当年便如你所说,即便庙堂高远,亦有他一席之地……”
一时间芙蓉庄中寂静无声。九商专心瞧着脚下的路,同春华的手势相对,听得程云亭同白凤一对一答,心中不禁恻然。不过她如今城府比之先前亦深了许些,更不肯放在面上。春华见她微微有些心不在焉,急切地晃动双手,拼命要拦住她的脚步。
“谁?!”一声惊吼彻底教九商清醒过来。不远处,襄南一双黄中微微带了蓝色的眸子已然眯成了一线。“方才定然是你!有本事便现出身形来,好教我得知你的尊容!”他心中隐隐有些惊疑不定。若说原先在妍娘房中,四处皆有屏障,稍稍施个障眼法,能逃过自己一双眼亦不算甚么难事。可如今在中庭内,四处毫无遮拦,自己只能隐隐约约觉察到对方的一缕气息,真真教自己骇得后脊发凉。
“阁下只肯当缩头乌龟么?”襄南又叫了一回,对方原本的那一丝气息亦消隐不见,教他愈发懊恼——这霞影峰上甚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如鬼魅一般身手之人?他狐疑地立在当地,原是抱了以静制动之心,却怎地都等不到对方现身,只得一甩衣袖,气咻咻朝书房而去。
九商暗道一声惭愧,方才竟差些迷了神智,险险撞上了襄南本尊,春华方才一脸的急切倒不似作伪……九商心中又定了一层,顺着他的手势继续朝前走。待到了一处,春华又比了个手势,教她停住脚步。九商机敏,忙拎着她一道避在一根石柱之后。前头隐隐有哀求声传来道:“便教我见上郎君一面,可好?族人们皆等着我的回话……”
一把女声冷冰冰道:“您这回来得真不是时候,郎君心里正不舒坦着,若是教您触了霉头,倒算我的不是了。”
九商觉着那声线入耳,竟是十分熟悉,忙微微探了小半幅身子而出,朝那女声处望去。只见开口的竟是先前那妍娘,望着面前之人一脸倨傲不屑,放佛对方不过是只卑微的蝼蚁。她先前在地衣上不着寸缕,九商难免不肯多看。如今那妍娘竟是一副男子扮相,潇洒中还有几分妖魅,若是这般同襄南立在一处,倒也是一对璧人。
背对着九商那人,瞧那身形放佛是一老妪,微微有些佝偻,听了妍娘的话仍旧苦苦央求:“妍大娘子,您便通个方便,好教郎君知道他那亲阿弟……如今已然半点水米都进不得了……”
妍娘本要拔腿便走,如今听了这话反而住了足,嗤笑一声道:“阿嬷,若是非要将这话抬出来压郎君,我可就不得不多啰嗦两句了。谁人不知霞影峰上郎君最厌恶的便是这位亲阿弟?”
九商听闻之下不由得撇一撇嘴角,真心不待见这位薄情的貌美小娘子。果然是物以类聚,襄南那般的品格,也就有妍娘这般的人物来配他。她虽心善,却并不会不自量力到以为自家能翻转整个儿霞影峰,故而只在石柱之后静静等着,待妍娘离开她便能带着春华一道往北面去。
待妍娘已然朝后头款款而去,只余那老妪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九商忽觉身侧有些异动,再一瞧,春华满面通红,双眸因发怒而晶亮,被九商攥住的那只手亦在颤抖不断。好在她知晓分寸,虽在盛怒之下,却还不曾出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九商见她拼命地指向自己的心口,知她有话要讲,索性一闪身将她带入中庭一侧拐角处的小门边,目光如炬地望着她。春华哪里经得住她这般审探,早就两股战战,却硬是小声将话讲明白了:“先前那老太太,便是襄南郎君的母亲……韶郎……便是郎君的亲阿弟,如今……”
九商见她那泪盈于睫的模样儿,哪里还不晓得她那么点心思——这小妮儿定然是一颗芳心皆系在那韶郎身上,如今听得心上人危急,故而失了方寸。九商忽然心中一动,提起她半边胳臂,伏在她耳边低声道:“那韶郎可在这宅子中?”
春华面上有些激愤之色,伏在九商身侧耳语道:“韶郎虽是郎君的亲阿弟,却被郎君同族人一道,逼到了霞影峰的最北端。那里常年阴寒,韶郎身子本就不爽利,如今听老太太的话,只怕是……”
九商忙止住她,亦压低了声音道:“若真个如此,你这一趟将我指了出去,我便送你去见那韶郎可好?”
春华本就是个聪慧人,如今闻弦音知雅意,哪里有不明白的,当下将一颗脑袋点得如同啄米一般。先前九商一直担心着这宅子中有太多禁制,若是一不小心触动了,栽倒了襄南手中便不美,如今有了春华这么个内里人,又兼前头多了个老妪踽踽独行,更教她放下一层心来——襄南虽狠毒,却定然不会要了他母亲的性命。
九商同春华一道隐了身形随在那老妪身后,只见过了中庭一带,又是一片花园儿,里头姹紫嫣红,甚么姚黄魏紫皆栽得满满当当,竟是一片盎然模样。九商留意了一眼,其中尽是凡间极品,倒不曾见有灵毓山特有之花。想必亦是襄南思慕红尘的一片心思。
只见那老妪虽身形战战巍巍,脚步却还稳健,自那繁花丛中衣带半点不沾地行过,九商忙随在她七步之后。若是说先前春华还有些勉强,如今见了那老妪放佛是见了主心骨,颇有些扯着九商一道往前的模样。
过了那一片花园,竟还不曾见到门庭,传入耳中的先是淙淙流水之声,九商因了在樾步凹中,并在幽兰谷中堪堪出来时,已然被那无定向的溪流闹得不知身在何处,如今再听到水声,颇有些头痛。却见面前是个流水亭,建得十分小巧可人,由那亭外一架小水车,抽了水送到那亭子顶上,再沿着那飞檐降落下来,放佛一道水帘,煞是剔透得可爱。
九商一见之下,倒想起凡间奢豪之家的做派来,可襄南有这番心思来布置霞影峰,却将老娘亲弟一道逼入旮旯犄角之中,此人心肠真真是黑得透了。她在心中暗啐一口,毫不犹疑地跟着那老妪一道自那流水亭旁穿过。她自己心中亦多了一重计较——灵毓山中有些水源十分奇特,先前春秋二华自井中打出的水既然能教自己那分身原形毕露,那这流水亭上垂下的水帘也可能让自己同春华暴露身形。且此间虽瞧起来一片繁华盛景,也许底下正藏着那密密麻麻的尸骸,正如同奢海一般,海面之上美不胜收,海底却葬着睨兕一族人的累累白骨。
眼见已然快出了那花园儿,九商心中暗自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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