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本不是好斗之人,只是事关九商,难免关心则乱,情急之中撑着站起身道:“若是惹了郎君清修,还望恕罪则个。我等并非有意……”
他话未曾说完,只听那人重重哼了一声,放佛又惊讶,又不屑:“竟然是个凡人!你靠了这只狐狸溜进灵毓山,还想到我崎木岭上撒野不成?”
九商不管人如何待她,她都能静着头脑从容对答,只是方才那人的话中字字句句是对明之的侮辱,她只觉得心中一热,似乎不经头脑便脱口而出道:“谁似你们狼族,每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成日介唯恐天下不乱!”
那肤色黝黑之人面上渐渐浮出了些怒气,刚要反唇相讥,忽然又听得一个声音道:“梓衿,你就是这般婆婆妈妈!和这等贱人有甚么好说的?不如直接击杀了痛快!”
九商循声望去,是个短小精干的汉子,从远处的石头上脱跳而来。她心中一沉,听得那汉子的口气,只怕面前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她稳了稳心神,咬咬牙拔下发间的月华簪,一晃之下化作长剑,将程云亭护在身后。那短小精干的汉子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身为男子,竟藏身于妇人之后!”
九商明显感觉程云亭的呼吸粗重起来。她怕夜长梦多,若是激得明之带伤出手,只怕是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她自己心中半分把握也无。对面那被称作梓衿的狼族人,既然能看出人的元身来,说明法力至少不在自己之下。另外那短小精干的脱跳汉子也绝不是好擒下的。
九商心思转动如轮,硬抗自是不行的,如今之计,带着明之快快脱身才是上策。她一咬牙,趁着对方不察,速速捏了诀将月华剑气逼出,狠狠击在水面之上。只见剑气激飞一阵巨浪,呼啦啦向对方扑去。
梓衿似乎没料到九商这般性烈,侧身一避,另外那个称作越赫的狼族人却举起双掌,猛地回击到巨浪之上。不料那浪头并未反扑回去,反而在空中迅速凝做一团,旋即炸裂开来,越赫不曾见过这般诡异的打法,忙忙抱了头跃入玄石溪中,饶是如此,还是被那下坠之势猛烈的水花震得肌肉酸痛。
待到过了这一遭,越赫从溪水中浮了出来,刚刚那块玄石之上哪里还有那女子和小白脸儿的踪影?看到梓衿解开身侧结界,他不由得跺足,同兄长恨道:“你为甚不去追?”
梓衿瞧了一眼弟弟,漠然道:“哪里追去?若不是你这一掌,那小狐狸使的最多是个障眼法,咱们还能瞧到他二人的踪迹。你这一下子击了下去,反而将自己的气力融了进去,那浪头不炸开迷了你的眼便是怪事!依你这般火爆性格,将来定然是要吃大亏的!”
越赫听得对方那女子元身竟是只狐狸,不由得咬牙道:“我早晓得那些个狐狸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一个个鬼心眼儿比玄石溪底下的石头还多!”他越想越来气,恨道:“当年咱们还小,我记得也是只狐狸,到处乱窜,跑入咱们的地盘不说,还将大哥的手臂咬伤!天下的狐狸们都不是好东西!”
梓衿看着弟弟暴跳如雷,想着刚刚那女子的颦眉,忽然一下子掉入了很久远的记忆里。方才那小狐狸拔簪化剑时,他就觉得那神情十分熟悉。虽有惶恐不安,但是更多的是坚韧同无畏。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去抚住自己的手臂,那里还有一块疤痕。
梓衿回想起来,当初,自己同阿弟越赫一同去钻石林那一带顽儿,兄弟二人正斗个热闹,忽地发现远处有团毛茸茸的东西伏在地下,在一片亮闪闪中十二分显眼。阿弟调皮,非要上去看个究竟不可。
虽说这钻石林千百年来归属与狼族的地盘,可终究挡不住外族人经过。只要取的不多不贪者,这方面狼族向来秉着“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的法则。再者,那钻石林也绝非易进易出之地。若是取得多了,背负不动、精疲力竭者,自然也会付出代价——自个儿化作那钻石林中闪亮亮的一粒。只是阿弟生性调皮莽撞,非要前去。他硬拦不住,又怕阿弟冒冒失失惹下甚么祸事来,只得陪着一道前去。
他二人走近前,发现那地下伏着的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那小狐狸眼睛水汪汪的十分迷人,小脸儿尖尖的,十分惹人怜爱。
一旁的阿弟却没有他这般早熟,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怜香惜玉之心,只管用靴子去踢那狐狸,口内嚷嚷道:“给爷爷翻个肚皮耍来!”阿弟想来,那小狐狸自然是未能化作人形的,随便欺辱欺辱也没甚么了不起。
不料,那狐狸旋了个身,竟化作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她亮晶晶的眼神瞧着阿弟,十分警惕,又有些嘲弄的意思在眼里闪烁着。阿弟先是觉得无趣,又来十分不甘心,一时间公子脾气上来,便喝骂不绝:“这钻石林是咱们狼族的地盘,你一个狐狸跑来作甚?小心爷爷敲断了你的腿,剥下你这张好皮!”阿弟一面讲,一面将自己扯上前来,那意思,是教自己替他做主欺负那小狐狸。
他当时看了那小姑娘粉嫩嫩的脸颊,其实手心早已因了紧张而攥了一把汗。可在一旁的阿弟扯得自己半幅袖子都快落了下来,他只得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恐吓道:“这里本不该你来!”他一面恐吓,一面挥着小小的拳头。那小狐狸倒不怎么害怕,还冲着自己撇撇嘴。那模样落在阿弟眼里倒是挑衅了:“梓衿,揍他!”
他原不想动那小狐狸,只是阿弟在一侧跳个不停。他生怕阿弟暴躁起来,反而教那小狐狸吃大苦头,于是故意当着阿弟的面,伸出手来要推那小姑娘一把。当时,她的眼中也是有惊恐的,不过更多的是“你敢动我试试”的神色。阿弟在一旁催促,自己手臂刚伸了出去,就被那小姑娘一口咬住!他痛的大叫,连术法都忘了使,只是本能地连连甩了好些下。那小姑娘眼神倔强得很,但终究敌不过自己力气大,被他甩开数丈远去,变回元身逃走了。
那日回去,阿弟怕自己告状,抢先对爹娘大赞了自己一通,说是为了护弟弟才被咬上。他想不到一向莽撞的阿弟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也便就此揭过,只是私下教训弟弟以后莫要欺凌弱小。后来伤虽是好了,可是留了疤痕,阿娘看了心痛,想用法术替自己将疤痕消了去,爹爹却不让,说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即使是被一只可恶的小狐狸咬下来的。
想到往事,梓衿竟然脸上带出了一丝丝笑容。越赫在一边吐沫星儿四溅,从当年那狐狸的无耻之处,讲到刚刚带着小白脸儿逃跑的狐狸的可恨之处,正手舞足蹈讲得起劲儿,回过头来募地一瞧,瞧见兄长口角噙笑,神色温和,很明显不是在瞧着自己,不由得恼了:“梓衿!你到底在干啥呢!可有听到我说话?”
梓衿不答话,只是敛了笑容,瞟了这鲁莽弟弟一眼。他在玄石之上一个转身,身法奇快,须臾之间就消失不见了。越赫委委屈屈跟在他身后跳跃着,活像个大孩子一般,很快也消失在玄石溪的转弯之处。
☆、第三十一章
就在方才,九商带着刚刚苏醒的程云亭,怎么可能跑的远去?她自己也在惊奇,当时危难之中,情急之下,心念电转,竟然带着程云亭一道避入了芙蓉庄!庄内灵气氤氲,程云亭只觉得精神一震,明白了首尾后随即狂喜:“九商,不料你竟精进如斯!你能将我带入芙蓉庄,岂不是解决了前行路途之上的后顾之忧?”
九商也正迷迷茫茫,听得程云亭的话不禁十二分高兴起来,经历了刚刚放出障眼法的逃生之后,她只觉得周身疲软。此时也打起精神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突如其来的洞天福地。
和似乎很久以前进来时看到的几乎一样,有青山有碧水,有绿树有阁楼,仿佛一切都不曾变过,可是似乎一切都鲜活起来。就好比当年的景象是一幅画儿,虽然生动,可是没有朝气,如今,这画儿仿佛活了一般。九商一时间觉得两只眼睛都不甚够用。
程云亭见了她这幅憨态可掬的模样,叹道:“当年师娘带我进来时,我还是个垂髻小儿。当时,这里的景象可更要壮阔得多,那山水之间……”他仿佛是回想到了当年芙蓉庄中壮丽磅礴的景象,那神色之间那般怅惘,又有许多怀念,教九商心中又酸又痛,一时间想到自己不及娘亲之处,又羞愧起来。
程云亭回过神来,发现九商在一边垂着头,似乎心思甚重,连忙扶住她圆润的香肩,道:“好九商,你可是想师娘了?要晓得,你这般唤醒了芙蓉庄,又能将我一个外人带进来,已然是极大的进步了!刚刚是我失言……”
九商轻轻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道:“我晓得你在安慰我,其实也不用你多说,我心里明白我同娘亲当年的差距。你可是想说,即使娘亲法力鼎盛之时都不曾逃得过冰牢之刑,如今我这般前去,不啻于以卵击石?”
程云亭的身子一僵,他心中确实有这般担忧,只是未料到九商看似年幼,读人的心思早已如此洞若观火,当真狐族均是七窍玲珑心。一时间,二人虽相拥,却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程云亭才勉力找到了些其他话,试图打破这美景中骇人的宁静:“九商,你这番进益真是叫我难料。若是前一段时间能早早唤醒这思郎……芙蓉庄,你我二人也不曾要风餐露宿那许久,连打尖儿的银子都省了。”
九商将脑袋在程云亭的怀里蹭来蹭去,闷闷地道:“我当初在药泉之中,到处寻你却触不到你,那时或许正是泉眼变换,灵力大涨之时,当时我就觉得左手腕处滚热一片,像极了灼伤。”她从程云亭的怀中抬起头来,将他拉着坐到附近的一颗树下:“当时我隐隐约约觉得有甚么东西似乎和我的心意通联了起来,只是找你是头等大事,便未曾放在心上。只怕是那个时候灵力催醒了芙蓉庄,你我二人刚刚才能在那狼蛮子手上逃过一劫。”
说到此,九商迟迟疑疑道:“方才,你说芙蓉庄是甚么……思郎?”
程云亭抚摸着她如墨缎一般的长发,替她正好月华簪:“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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