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兀自不觉,欢喜地握住他的手,唤道:“明之!”程云亭缓缓抬起头来,瞧见她那双清润的眸子中情意绵绵,尽是瞧见自己后的欢喜,心中一软,反握住她的手。
二人待得出了阁楼,都有些愣住了。之前外面不过是一处山坡,上面尽是绿草茵,白凤树在其中一株独秀。如今面前俱是些峥嵘古树,放佛是一瞬之中从地下冒出一般。程云亭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株树,竟是上古阴琼。光瞧眼前这些,只怕鄂华岭上的珍稀都比不上其中一二。他二人正自瞠目结舌,却听到林子深处远远地传来白凤树叫嚷道:“小娘子!九商!小郎君!”
九商同程云亭循着那声音,二人皆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古树中穿行,颇有些像在朝凤林中穿过的架势。待得见到叶子泛着紫金色的白凤树时,二人皆吃了一惊。九商还不曾开口相询,便听到白凤树委屈道:“如今这些上古神树皆被九商唤醒了,我算个甚么?”
九商忙安慰道:“白凤,你瞧瞧你如今多美!”她攀住一侧枝条,细细地抚摸着那泛着金光的叶子边缘道:“你如今益是进益了,难道不开心?”
白凤树哼道:“这片山坡本是我独个儿的,如今这般挤,我心中自是不忿。”它原本是怕九商再不瞧自己一眼方出此言,那料九商道:“阁楼后有一处莲湖,若是我将你移到那处去,你瞧着如何?”
白凤树身上的那些耳报神们早就将这芙蓉庄中的一草一木一湖一泊报将自己听,也晓得九商那阁楼之后有一处极美极静谧的湖,那里的水清凉可见底,风景又美,凉风习习,比起如今同一大片同类们挤在一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到此处,白凤树哪里还要九商出声相询,将满身的紫金叶晃得哗哗响动,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程云亭在一侧偷笑,九商口角噙笑,将一只柔荑贴上了白凤树的树干。不过是一瞬,白凤树瞧见自己在湖中亭亭的倒影,欢喜地大叫道:“甚好!”
程云亭却瞧出这莲湖也不在是原先他同九商铺撒漫天莲的莲湖了,只怕是原来莲湖的五倍之大,远处的湖面上氤氲一片,近处一瞧,那水比玄石溪、寒碧潭中都要明上半分。他忍不住俯身下去,掬起一捧来饮下,顿觉清爽一片。白凤树瞧见他这般,欲言又止。九商大笑道:“咱们多久不曾痛饮一番了?”
程云亭瞪大了眼睛。九商瞧他那一副被人捉住了短处的惶惑模样,笑道:“你在炼丹房里找到了一瓶儿酒母,早就心里痒痒了,可不是?”她展颜一笑,程云亭竟觉得眼前一晃,放佛鄂华岭上万花争妍一般,耳边只听得她道:“明之,你当我日日在冰晶阁中,便不晓得你在作甚?今日便取出来吧,可不许藏私!”
白凤树听得明白,忙道:“我这根下还有几坛子果汁儿,还是当初小娘子同小郎君一道摘下埋起的,如今二位要痛饮一番,不若将那酒母滴上两滴,这坛子中便尽是醇酒了。”
程云亭面红耳赤,又不舍得同九商顶嘴,便佯怒着嗔白凤树道:“偏生白兄的话最多,你比我多活了几千年,自然是甚么都知道!”
程云亭还是幼年随着师傅时,见过师傅用酒母化酒的本事。隔了这些年,模模糊糊只记得滴入了果汁中便可。他哪里晓得这酒母至纯,只一滴便能酿作烈酒。他同九商俱手中散漫,竟到了半瓶酒母入坛。如此一来,白凤果酿成的酒性子极烈。九商同程云亭一个是心法大成欢喜无限,一个是饮了莲湖水腹中冰冷,各自灌下去一坛子。九商还倾了一坛子在白凤树根下,连带着它都熏熏然起来。九商伏在程云亭的怀中,程云亭倚在白凤树上,芙蓉庄中一时间静谧无声。
☆、第九十五章
姒茹将摊在矮几上的各色珍稀果干一一分好,再用翠藤纺出的布包裹上。她手上不停,还不时用眼角瞥一瞥端坐在一侧的嫚茹。只见她正口角噙笑,似乎在想甚么有趣的事一般。一身玉紫色广袖裙倒衬得她有些暮气沉沉的。乌鸦鸦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了个油光水滑的髻,鬓发上斜斜地簪着一朵浓妍至极的红蕖花,十分耀眼。这红蕖花因颜色极正,故而常被鄂华岭上的小娘子们采撷,做为出嫁时增彩的饰物。
嫚茹端着这般模样坐于此处已经有两日了。瞧着架势,妹子是铁了心要等来九商同程云亭二人了……她在心底轻轻叹一口气。自那日同丰郎商议过后,丰郎便动身去寻九商同程云亭,只盼能早日同他二人说清楚,恳请他们带嫚茹出岭。可丰郎每日早出夜归,却总是沉着一张脸归家来——九商同程家妹夫放佛是两肋插翅了一般,再不见踪影。自己也私下求了长老们去查过石镜,晓得这几日从未有人自两侧天梯出岭。
今日便是嫚茹为自己同丰郎设下的期限——三日中最后一日。瞧妹子这番阵势,若是找不到他二人,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姒茹再一转身,瞧见了在身侧拿着婆娑果干顽耍的阿殷。小儿那明亮的双眸忽闪忽闪地,教她打心眼儿里地疼爱。若是嫚茹今日大闹一场,将来这孩子在岭上,又有何颜面可存?
姒茹心中暗暗盘算,若是她顾全大局倒还好,自己依然对她一如往前。若是她怎地都不识趣,就休怪自己无情……思过峰上多的是犯了错的小娘子。她焦虑地转头瞧向钟晷。日头已然西歇,丰郎还不见踪影。天黑前这几个时辰,丰郎可能寻到九商他们?若是寻到了,又是否能将他二人爽爽利利请来?便是请来了,以九商那个倔性子,怕是不那么容易答应……姒茹又觑了嫚茹一眼,瞧她的面上的笑已然有些僵硬,暗道不妙。
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能善了。她的心忍不住一直往下沉。教自己对当女儿养了这些年的妹子动手……到底是件极不光彩之事。若是长老们知悉了内情故意发难,自己这些年的步步为营,眼瞧着就要满盘皆输了……
许是老天感念邑丰这些日子的苦心,九商在芙蓉庄中悠悠醒转过来,她一动,程云亭跟着明白过来,茫然道:“甚么时辰了?”
白凤树倒是早便醒了,正想嘲笑程云亭一番,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有甚么动静,晃晃树叶道:“我总听到外头有人在唤小娘子呢!”九商略一凝神,也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九商”二字,倒像是邑丰的声音,还透着些绝望的滋味儿。程云亭悄悄打量九商,心中想到上回嫚茹那不可理喻的模样,犹豫着要不要劝九商出芙蓉庄。他还不曾思量好,便听到九商急促道:“只怕是出了甚么事,咱们去瞧瞧!”
程云亭瞧见她目光中毫不犹豫的焦虑,心中暗叹,到底还是血浓于水!转眼之间,他二人已然在一株花树后现出身来。
邑丰双腿酸痛,喉头发甜,抬首瞧瞧日头,心中已然不抱甚么希望了。嫚茹那日艳抹浓妆地闯了回来,给了自己同茹娘三日之期。不仅要找到商妹同程家妹夫,还要说服他们带她一道出鄂华岭。商妹到底是自己的族妹,打断骨头连着筋,要他去做这般没脸没皮之事,他自是不肯的。可是嫚茹那决不罢休的模样,瞧向阿殷时眼中带着几丝决绝,只怕是抱了不死不休的决心,教他同姒茹不由得心惊胆战。这才有了他这几日在岭上的奔波寻找。
邑丰疲累地叹了口气,举起腰侧的水囊来灌了几口,正打算在一株云棉树下稍作歇息,忽然远远听到一个声音,如今在他听来不啻于天籁:“丰哥,可是你?”
他顾不得身上的酸痛,狂喜地往那声音处奔去,一急之下狠狠地扯到了股骨,痛的他“啊呀”一声大叫,眼前一片模糊。又听得身侧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忍着痛再一睁眼,面前满面焦急的不是商妹又是谁?他虽痛极,还记得姒茹的交代,含糊道:“商妹……”可是力竭之下,竟说不出甚么来。朦胧中他又听到九商的声音道:“丰哥莫急,我同明之这就送你回朝凤林。”邑丰听了,心中一松,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再不用撒谎诓商妹来家……”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九商同程云亭对视一眼,俱觉着事体严重。头一回阿瑶找到他们哭诉,那是年幼不知事;如今又有甚么急事,能教邑丰这样焦急地四处寻他俩?当下亦无二话,程云亭取出一粒补心丸来喂入邑丰口中,待得他气顺之后又将他负在背上,同九商一道往朝凤林驰去。
姒茹耳朵灵,早听得树下有沉闷的脚步声,方要探头去一窥究竟,九商已然提着程云亭跃了上来。姒茹一见九商,心中又惊又喜又愧,一时间五味陈杂,方在想如何开口,却见到了程云亭背上面色惨淡昏迷不醒的邑丰,不由得惊呼一声道:“丰郎,丰郎!”
在内室的阿瑶听到母亲唤得凄厉,忙抱着阿殷冲了出来,随在邑丰身侧。待到众人皆七手八脚将邑丰安置妥当后,程云亭才发觉矮几一侧坐着泥塑一般的嫚茹。他心中猛地一突,悄悄看向九商,却见她神情平和,且并不以为杵,怕是早就瞧见了妆容古怪的嫚茹。
姒茹小心翼翼服侍着邑丰躺下,瞧他呼吸渐渐平缓,晓得是无甚大碍,这才虚掩了内室的门出来。厅中气氛十分古怪,阿瑶抱着满眼泪水的阿殷正问着九商甚么,程云亭在九商的下首坐了,嫚茹将目光胶在程云亭的脸上,那表情竟不似欢喜……落在姒茹眼中,倒有留恋,有苦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森然。饶是姒茹胆大,竟在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九十六章
嫚茹这小妮子到底打的甚么算盘?如今人也诓回来了,只差最后一步……丰郎昏迷不醒,还是要自己出头!姒茹不禁头皮发麻,虽只是自己到底是此间主人,若是迟迟不开口,嫚茹忽然发了疯,那该如何?
“大姊,你的面色真有趣!忽红忽白忽青,要与阿殷做个调色盘么?”姒茹一个激灵,瞧见方才面色凄苦的嫚茹如今闲闲地笑着,涂了凤阳花汁的长长指甲在案几上“嗒嗒”的击打,教人心烦意乱。姒茹忽然发觉,如今她在妹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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