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有诈。”
姮娥身旁一个颧骨极高的家伙凑近前来,低声道:“我王大人,这倒不见得。”此人素来有些小聪明,姮娥也十分倚重他,闻言打起精神来道:“襄先生何出此言?”
襄先生道:“大人可还记得锦玦岭的苪娘?”姮娥漫不经心地盯住自己拿长长的、镶了各色水晶片的指甲,道:“她老娘曾服侍过我母亲的那个?”
襄先生忙又凑近一步,讪笑道:“便是那个小娘子,她前些日子没办好大人交代的差事,那崔沧澜已然替大人收拾了她——听说那苪娘的元神被逼了出来。”
姮娥垂下眼睑,瞧着自家身上那件缂丝金绣的罩袍,愈发失了兴趣,冷声道:“她办事不利,如今化作一具活尸也是该的,难不成还要我替她哀悼一番以感念她的苦心?”
襄先生心中一突,忙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不是说不晓得崔沧澜是否将黄金粟搬到了宝春凹么?这消息正是苪娘家那愣头青透过来的——他在崔沧澜的手底下当兵士。”
姮娥的目光簌地一闪,襄先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晓得自家说到了女王最关心之处。果然听得姮娥厉声吩咐手下人:“不论尔等用甚么法子,今日日落前一定要将那鼠族兵士带到我面前来!”
浮陀厅的石壁上,那沙漏里正传出个尖细的声音来:“沧澜王,银浦已经上了聚华峰!”
沧澜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对九商道:“姮娥肯将苪娘的夫君召到跟前去……既走到了这一步,自是信了七分了。”她喃喃道:“可惜沉君分身乏术,若是能一个在宝春凹前,一个在山凹后,来个瓮中捉鳖……”
九商同程云亭对视一眼,起身对沧澜道:“沧澜王,先前是明之领了军令,如今轮到我了。”她亦不多言,放佛便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浮在了空中,背部紧紧贴在浮陀厅顶。沧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起身击掌叹道:“贤伉俪真乃孤之贵人也!”
小桃源中,柳臣安正瞪大了双眸望着南都:“你自家不肯去,我自不勉强!你甚么都晓得,甚么都清楚,如今水镜上亦明明白白地显现着,姮娥她们到咱们地盘上来了,我给她使个绊子,你怎地也不许?”
南都微微皱眉道:“‘昆仑聚顶’练了这些日子,你怎地还是半分沉不住气!姮娥她们便是自聚华峰上过来了,却是不能踏入小桃源半步,你这般着急作甚?你且瞧着,这定然同锦玦岭那边动作有关。若是你冒冒失失地去使绊子,反而歪打正着坏了沧澜王的好事,我可护不得你周全!”
柳臣安怒气冲天,愤愤道:“九娘子如今定然还在锦玦岭上!若是姮娥要对锦玦岭不利,暂且不谈咱们同沧澜王的交情,也要瞧在九娘子的面上狠狠教训姮娥那贱人一把……难不成我这般想也有错?”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南都待得他这一连珠炮说完,一撩眼皮道:“噢……你怎地知道九娘还在锦玦岭?”他这句话倒是云淡风轻,那头柳臣安恨不得咬住自家的舌头,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道:“我放了面水镜在桃源后头……正对着宝春凹,恰巧瞧见沧澜那跟班儿指挥着一群兵士不晓得在作甚,放佛十分紧急地模样。我便多留了个心眼儿,正见那沉君念叨的口型颇像‘九商’……故而……”
南都晓得他放那水镜只怕是盼着能瞧见九商再次过宝春凹,也懒得多言,只是道:“你也晓得事涉锦玦岭,就莫要多去参和。否则,我随时将你送出灵毓山去。”话语到了后来已经多了几分严厉。
柳臣安怏怏地低头了,瞧着自家脚上那双做工细致的鞋。那是九娘子亲手做的,自己一直揣在怀中舍不得穿。本以为再难得见一面……那日九商同沧澜王一道来过后,自己亲眼瞧见九娘子的眸光在南都的衣袍上飘了一飘,似是十分满意的模样。当时便暗暗懊悔怎地自家没有将鞋套在脚上……
如今的锦玦岭虽再不是曾经那般大雪封岭的模样,地面之上仍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沧澜已然系上了一身银甲,重又变成了九商第一眼瞧见的那幅英姿勃勃的模样。沉君先行一步埋伏在悠然峰上,俯身便能瞧见一条长长的宝春凹,凹底的热浪还能顺着一丝风扑到面上。沉君身上负了一袋浸过断肠草的黄金粟——这些粟米皆个大饱满,香气四溢——其实百粒里只有一粒是真正的黄金粟,其余尽是锦玦岭上菟丝儿草所结成的草籽。尽管如此,已然能达到以假乱真之效。
九商隐了身形藏在宝春凹的尽头处。沉君虽瞧不见,却早就晓得,故而时不时抬头朝那处看上一眼,放佛能瞧见甚么一般。他心中有些不满,这小娘子竟有这等本事!比自己还要厉害三分……想到这小娘子同云亭兄自进了锦玦岭后,沧澜更爱同他们亲近……他皱一皱鼻子,即便晓得他们不会在岭上久留,可是心里头还是酸溜溜一片,以前沧澜可没有对旁人这般亲热过……
已到了子夜,四周渐渐沁凉一片。沉君动一动身子,紧紧盯住宝春凹的入口处。那里还没有动静。不知姮娥到底怎地想?虽然晓得他们已然鬼鬼祟祟从聚华峰上撤下,可他们到底是否打算夜袭宝春凹,自己却不如沧澜那般笃定。
他这厢浮想联翩,却也没耽搁了瞧着宝春凹中的动静。此时夜已深,愈发显得冰寒刺骨。一轮残月白惨惨地挂在空中,静得放佛整个灵毓山陷入了沉睡一般。沉君伏在一块巨石之上,九商隐了身形远远望去,沉君已然同那巨石融在一处,不由得暗暗钦佩他的耐力——那浸了断肠草汁的黄金粟同菟丝草籽,连带着那水火不侵的貂皮袋儿,可不是甚么轻轻一提便能拿起的物事。
沉君心中默默念着时辰,忽然发觉山凹底下有一丝极小的影子掠过。那细细的一条,放佛是潭底的水草悠悠一荡,随后又无影无踪。沉君觉得自己元身的指甲紧紧地蜷了起来。他不敢动——这极有可能便是姮娥排除的斥候!但那之后,再无声息。放佛方才那暗影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沉君只觉着身上的貂皮袋又重了几分。他正想悄悄松散一下已然有些僵硬的四肢,忽然瞧见了那一片暗影中,无声无息地涌出一批密密麻麻的蛇。
姮娥真是谨慎……且残忍,竟命手下皆以元身前往宝春凹!要晓得,蛇族元身十分细长,善于隐匿,可是一旦有一处被伤到,便整个儿皆活不成的。眼瞧着那黑色的细影如潮水一般涌了近来,沉君轻轻叼起了胸前那枚银色的坠子。
沧澜同九商同时觉着手腕一热,晓得沉君发觉了蛇族的踪迹。九商立马浮到了上空,扣紧了手中的月华剑。
不一会儿,宝春凹中响起了窸窣之声,泥土的气味一丝丝散了开来,热浪亦慢慢浮到了空中。九商身上是极阴之气,倒无甚感觉,可沉君身上的汗已然滑落在身上的巨石之上。那一条条影子渐渐组成了一块极大的黑布,将整个宝春凹密密麻麻盖住。沉君觉得胸前一热,晓得时机已到,从悠然峰上一跃而起,身后负着的貂皮袋如同遮天大幕一般展了开来。无数黄金粟如同暴雨一般倾下。沉君身形隐在展开的袋面之上,再加之蛇族素来眼力极差,竟皆不曾瞧见这一场黄金雨后隐着个兽形。此时那些掘地三尺已然被热浪熏得晕晕乎乎,却仍旧未瞧见黄金粟的蛇族人们开始蠢蠢欲动,有些极愚笨的几乎发出小声的欢呼来。九商隐了身形浮在他们上空,瞧见那粗细不等的身子上微微颤动的鳞片,昂首时那血红的眼中尽是贪婪,忍不住胃中一阵抽搐。
“只怕有诈!”九商听到离自己不远处一条蛇低声喝道:“莫要去碰那些!还是掘地下的稳妥……”他的声音本就微弱,如今更是淹没在窸窣声中。另有一条略高亢的声音压了过来:“怕是那群傻鼠们趁着夜色将金乌峰搬空到此间呢!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忽然,有一条蛇痛呼起来,尖利之声如同一支锥,锥破了原本还算宁静的夜空。九商凝神看去,只见那条蛇翻滚扭曲起来,露出惨白的腹部,须臾功夫抽搐了一回,再也不动了。九商心下暗暗吃惊,没料到这断肠草的毒性这般可怖。群蛇慌乱起来,又见那先前中招的蛇忽然全身肿胀,九商从空中瞧得分明,那蛇皮尽数撑开,隐隐还能瞧见一点血红。九商正暗自好奇,那蛇忽然炸了开来,一道血雾四下溅开!
几乎是同一瞬,姮娥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山凹中显得格外刺耳:“崔沧澜,这点子雕虫小技也想瞒得过我?”
沧澜骑在沉君背上,从山凹后一跃而起,在空中亦冷笑道:“南姮娥,若不是你紧紧相逼,又贪得无厌,我何苦要同你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九商瞧着身下的情景,已然目瞪口呆。那先前炸开的蛇血所溅之处,中招的同伴们皆惨叫连连,一道炸了开来。姮娥冷笑声响起:“崔沧澜,你如今这军师可不甚高明,有些毒用在蛇族身上,可算大补药,那些死了的,自然是敢不服我管教的先锋们……哈哈哈!”
那些炸开的蛇已然血肉模糊,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儿来,空中浮出一阵浓重的血腥之气,原本安宁的山凹之中瞬间变成了一片阿修罗战场。九商眼尖,竟瞧见那山凹之后转出一大群黑影来,这才晓得先前那些是姮娥虚晃一枪,背上不禁渗出些微冷汗来——她没有料到姮娥居然狡诈如斯,心头的凝重又多了几分。待到见那些黑影在蘸了血的皮肉尸骨上如履平地,而沧澜的兵士触到蛇尸便惨呼之时,九商才晓得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
火光石电之间,九商心头恍然大悟。此时她同沧澜手中的底牌尽数亮了出来,可姮娥那里的布置如今却有条不紊地展开……本想帮沧澜兵不血刃将姮娥除去,如今才晓得,还是自己自视过高。而便是因自己这回狂妄所导致的过错,将要整个鼠族用鲜血来弥补!
九商忽然听到白凤树的声音道:“九商,如今你便是沧澜王的唯一底牌!”九商精神一震,紧紧握住手中的月华剑,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