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方闭上眼,又听见了先前那异声,倒放佛是原先在樾步凹时听到的山魈之声。
难不成此处亦有那鬼物事?九商想到那时的绝望,心中微微打了个突。山魈善攻人心,这一点倒同迷心谷的毒情洞一般。若是此时再遇上那无影无踪的山魈,只怕还要多多费一番周折。她再不能定心,索性去寻程云亭。待她路过书房,果然瞧见书房中多宝格上微微有些透亮——明之定然在炼丹房中!她忽然起了些促狭之意,想瞧瞧程云亭如今在炼些甚么好丸药,便凑近了那多宝格,寻到那狐首机括,将双眼微微贴了上去。那狐首的双眸乃是透明的冰晶制成,里头似乎还作了些甚么小手脚,能清清楚楚瞧见炼丹房中的一举一动,正是绝佳的窥视之处。程云亭自小便在这炼丹房中呆过,竟也不曾发觉这份猫腻。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九商正见到程云亭弓着身子蜷在地上,身侧的博古架亦歪在墙角,整个炼丹房中烟雾弥漫。九商大惊之下,忙揿开那狐首,不待整个儿多宝格都转将过去,先抢上一步跃入房中。程云亭双目紧闭,呼吸亦微弱得紧。九商顾不得多少,忙将程云亭半拖半抱,弄出了炼丹房。
莲湖边,白凤树瞧见这仗势,明白了一二分,忙道:“将云亭兄倒转了身子浸在莲湖里!”九商知晓白凤树见多识广,自然照办。只见莲湖之上咕嘟嘟冒出一串儿泡泡来,程云亭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九商忙再将他拉将上来,一面取了一方白帕子替他擦拭面上混了烟灰的湖水。
程云亭先是呛了个半死,又在莲湖里浸了一回,待得有了意识,抖心抖肺地咳了个惊天动地。九商忙替他顺着背脊,白凤树又将根下的果汁儿抛将出来,如此好一番兵荒马乱,这才稍稍有了些平息。
“明之,你怎地半句招呼也不打,便一个人钻到炼丹房中捣鼓那些唬人的东西?”九商见程云亭眼神渐渐清明,不过面色仍有些潮红,这才埋怨道:“方才我虽出来得匆匆,却也瞧见了那歪在一侧的博古架旁放了圆鼎盖儿一般大的干蝎子!你用那毒物作甚?还想配些厉害丸药来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程云亭微微垂了头,倚在九商柔软的怀中,虽方才死中逃生,如今闻到九商发间那淡淡的馨香,忽然生出些平安喜乐的味道来,也顾不得九商的嗔怪,轻声道:“九商……待咱们出了灵毓山,找个再没人打搅的清净地儿,好生过日子可好?”
九商微微一愣,瞧见他有些疲累却宁静的眉眼,忽然心中酸涩,抬手细细地抚上他的脸,道:“好。”
他二人宁静相拥,在莲湖旁这般坐着,放佛缩成了一处小小的影儿。白凤树知情识趣,不肯插话,芙蓉庄内真真是无比祥和。不知过了多久,九商似乎又听到了那奇异的啸声,竟似在芙蓉庄中。她吃了一惊,手下不自觉地收紧了。程云亭忙询问道:“怎地?可是有甚么异动?”
那啸声有些断断续续,九商屏住吸纳,潜心去捉摸。隔了好半晌,程云亭一头雾水道:“这四下里静悄悄地,哪里有甚么动静?”
九商蹙了眉,低声道:“这声音竟似从莲湖底传来的。”她略一凝神,忽然想到了沧澜自他二人辞别锦玦岭时随手递来的一束菟丝儿草,忙从贴身的袖囊中取出,又在镯子中取出先前的鸳鸯双股簪来,封了剑锋,将菟丝儿草一根根捋顺,在莲湖中浸了半晌小心拭干。程云亭望着她这一连串地忙碌着,不禁有些呆了:“九商……你这是作甚?”
九商抿了嘴一笑,刻意不去听那莲湖下的异响,手上却动得飞快:“程公子可还记得楚腰阁中销金之日?莺歌燕舞,招摇,一曲清词值千金——”
程云亭有些茫然,不知九商为甚会提到这些,只是愣愣地望着九商上下飞舞如白玉一般的手指,还不曾答话,便又听九商曼声唱道:“麒麟两翼点瑞云,锦霞璀然,只愿君心映奴心……”
程云亭忍不住笑出声道:“好一段恶俗的小曲儿,怎地你亦唱得津津有味?”九商并不理他,自顾自地忙着,过了半晌这才满意地将手上的物事在程云亭面前晃了一晃:“明之,你且瞧瞧这个!”
程云亭半支起了身子,仔仔细细瞧着九商方才做的一面小琴。菟丝草为弦,鸳鸯双股剑身做琴身,轻轻一拨便有一丝锐意在琴音中若隐若现。程云亭赞叹一声道:“九商,楚腰阁里那唤作细娘的,曾经对我夸赞你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甚么叫作‘文姬之才’。”九商含笑道:“红尘中人不多数爱这些风花雪月的么……”她忽然神色一肃,立起身子朝莲湖走近了几步,慢慢倾下身子,随即将那张小琴握在手中重重一拨。
鸳鸯双股簪心意相通,被那菟丝儿草紧紧拴作一处,更是和鸣一片。只见那莲湖之中忽然慢慢地打开了一个漩儿,底下隐隐有些异响,一点点放佛要将九商的乐声吸进去。九商手上不停,一曲铮铮泠然,正同那漩儿中的那股无形之力相抗。程云亭不过在一侧,已然觉得耳鸣目眩,竭力靠着白凤树才勉强教自己定住身形,不朝那莲湖中央走去。
那湖中的水涡儿愈发变得大了,九商的额上现出了汗珠儿,手下亦虚浮起来,竟大有将琴脱手之意。白凤树见形势不妙,忙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枝条来,替着九商在那琴弦上狠狠划了一回。它这一搅合,于乐理而言竟是毫无章法,可偏偏是这么一回,倒教莲湖中央的那漩涡渐渐平缓起来。
九商面色苍白,紧紧盯住面前那莲湖中央愈来愈小的漩涡儿,更显得一双眸子晶亮莹然:“这莲湖有些古怪,以前从不曾出现这般形容!”她轻轻回握住程云亭扶过来的手道:“我要去莲湖下探探——自它出现在芙蓉庄内,我还从不知晓它的底细……这湖底只怕是有些玄机。”
程云亭惊道:“便是现在?”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处,不肯放手:“莲湖下有甚么底细,大可明日再说,为甚要现在便去冒险?”方才莲湖里那丝异动他亦觉察到了,甚至隐隐觉着有些像先前在那古木圈中彦纥的那张弓发出的怪音。
“九商,该不会是那唤作彦纥的疯子去而复返?”程云亭忽然道,“我听着那声响,竟是那张大弓之弦……”九商一面偏了头细细分辨,一面却旋开了手腕上的银镯子,将那描金牡丹匣子取了出来。待得半晌,九商道:“只怕明之你听得差了。我好歹在楚腰阁学过些宫商角徵羽,这音调定然不是彦纥所能奏出的,还是我去莲湖之下好好探个究竟。”她低了头在匣子中细细寻着自己那枚避水珠,却是遍寻不着,又有些懊丧,抬头又见程云亭神色怏然,忙道:“我已在我们先前所在之处设下了一重禁制,若是他回转过来,我自然能知晓。”
“可方才莲湖下……”程云亭不敢多说,可九商已然旋紧了手镯,对他道:“明之,如今咱们在芙蓉庄中,还有甚么能伤到我不成?”见程云亭面上仍有迟疑之色,九商又紧了紧他的手,直望着他的双眸道:“芙蓉庄是阿娘留与我,当年又是你亲手交到了我手中,定然不会有旁人作过甚么手脚。且曾经我法力低微之时,连阁楼都进不了,更莫要谈冰晶阁了。在我心法大成之后,却一直不曾在此间细细探寻,如今只怕白凤对整个儿芙蓉庄都比我要熟稔许多。”
程云亭满口苦涩,他总觉着那莲湖之下没那般简单,可见九商神色坚定,只得慢慢放开了九商的手,饶是如此,仍揪着她半幅衣袖。连白凤树在一旁劝道:“云亭兄,你总是这般放不下。九商已然心法大成,哪里有去不得之处?不过是你关心则乱罢了。便放手教她去一回又如何?左不过仍在芙蓉庄中,定然出不了甚么事。”
程云亭听得它如此劝,又见九商那似有七分把握,只得慢慢将手松了开去。九商闭目半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无避水珠,竟抱了先前那鸳鸯簪同菟丝草作的琴直直地朝莲湖走去。那湖水一点点吞没了她的裙裾,放佛一张噬人的口,要将九商整个人吞下。
“九商你……”程云亭大吃一惊,朝前赶了几步,竟觉着水中放佛有甚么无形之力阻着自己的双足,不由得紧紧捏住了双拳。九商回过头来俏皮一笑,一脸的平和宁静,身姿却轻盈起来,放佛掠过湖边的鹤影,渐渐要同整个莲湖融作一处。程云亭渐渐瞧出些端倪来,这才将吊起的一颗心稳稳地放回原处。
这便是“遁地诀”的高明之处。遁地乃引,与万物相生相容,将自己化作其中一份,这才是整个诀法的精髓。九商闭上眼,默默调匀气息,只觉得那水流在身上缓缓穿过,放佛自己亦成了那水作的人儿。待得她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已然整个身子都没入水中。如同在地面上一般,九商呼吸吐纳不曾有半点窒息,也并不觉着身在水中有半分掣肘,知道自己赌对了一把,这才有心放出神识去四下查看。
在岸边瞧来,莲湖占地并非十分阔大。论起深度来,九商方才倒不知自己朝下沉了多久才踩到湖底,亦无法估量。九商在水下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竟还不曾摸到尽头。如今的芙蓉庄中已然是夜色降临,一轮小玉钩安安稳稳地挂在天上,洒下一层柔和的月辉。湖底如同万年不变的冰晶阁,九商忽然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在南都的小桃源中,柳臣安贪杯自竹筏上滚将下去,摔到了镜湖中,自己无奈之下亦到湖底去寻他,还发觉了镜湖同小桃源外寒碧潭之间的一条隐蔽之路。只不过当时九商身上配了避水珠,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凭着一己之身,在湖底如鱼得水。
莲湖之下,隐隐还透下些极微弱的月光。湖底倒同翠驼岭寒碧潭有些相似,不过是些白色细沙,半点不起波澜。又有些石子儿,或圆或方,不一而足。若是平素里,九商定然会拿起来,运足目力细细赏玩,只是如今她心中有事,自然不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她一只手抱紧了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