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是她太过自大!
莲湖之畔,程云亭如同困兽一般,将白凤树摇撼得头晕目眩。“九商那处真真半点消息也无?”白凤树听他声嘶力竭,亦哭丧着音调道:“果然如此,如今九商根本不在芙蓉庄中!”
程云亭心中如同火灼一般,没有九商,他亦出不得芙蓉庄,更莫谈去寻她。他在莲湖一侧发疯一般疾驰一回,又纵身扑了进去,却是半点水性也无,白凤树眼明手快,用枝条将他拖上岸来,斥道:“你不曾有九商那般本事,又无避水珠防身,这是作死呢?”
“先前那异响定然是个幌子,哄着九商去自投罗网!”程云亭急怒之下口不择言:“若不是你妖言惑心,九商怎地肯去莲湖下一探究竟?”
白凤树见程云亭湿嗒嗒地立着,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心中原有些不忍,如今却也有些恼了:“芙蓉庄是九商的,她爱去那里便去那里,我又如何管得着?且她本事那般高强,若我不说,你便能拦得住她么?好生炼你的丸药去,莫再满口满鼻的烟灰教九商为你操碎了心!”
程云亭盛怒之下听了它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心中反而清明起来——若此时自己愈发失了分寸,真真是半点帮不到九商,反更添乱。他沉下心细细一思量,想到当初九商正是顺着那乐声走入莲湖中的,忽然回身拔足,往阁楼里去。他记得书房中曾有师傅留下的一管碧玉箫,若是能借着箫声之力,能教九商听到……
白凤树一句话不曾道完,便见程云亭发足狂奔,心下倒有些后怕,忙叫道:“云亭兄,你……”程云亭哪里有心同它争辩,急急闯入书房,四下搜寻,终于凭着记忆在一面书墙之后寻到了一只细长的滚银边的盒子。他颤着手将那管碧玉箫取出,轻轻地凑到口边,又似突然想起甚么似的,重又抽身返回了莲湖边。
白凤树过了先前的气头,正暗自懊悔,见程云亭手上捧了一只箫来,忽然福至心灵,叫道:“好法子!”它到底见多识广,想到“以乐为引”的古事,忙道:“云亭兄,你可知晓九商最爱甚么曲子?”
程云亭一愣,忽然心中羞惭。自己同九商恩爱这般久,竟不知九商最爱甚么!他想起先前九商在楚腰阁之时,曾净手焚香,为自己弹过一曲《凤求凰》,末了却轻轻抚弄着那琴,对自己笑道:“不过皆是世间男女相互哄骗的把戏。若真真是两情长久,又何须将心思遮遮掩掩藏在琴音里?”
程云亭稳住心神,将那管箫递到口边,轻轻吹了起来。他还是幼时听闻师傅夜间吹奏,凑在一旁涎着脸要学。如今隔了这般久,指法早已生疏,亏得他在博闻强识上有一套,如今一管细细吹来,虽稍显生涩,到底还算畅韵兼备。白凤树听了一回,亦摆动起来,以叶击叶,清清泠泠一道相和。程云亭待得将曲调顺通了一遍,渐渐在曲子中注了内力,那《凤求凰》愈发浑厚起来,同白凤树所奏一高一低,渐渐往湖心探去。
九商在奢海之底渐渐生出一股绝望来,难道竟要困在此处么?没有自己,明之根本便出不来《:文:》芙蓉庄!所幸庄里《:人:》一切俱全,明之亦暂《:书:》无甚危险。她垂下《:屋:》月华剑,轻轻避开足下一段森森白骨,却见那白骨自己颤巍巍地动了起来,饶是她胆儿壮,仍旧被唬得一跳。与此同时,放佛有甚么黑影在足下一闪,九商手微微一颤,再定睛一瞧,竟是一只似蚁非蚁,似蜂非蜂的古怪虫子,自那海底的细沙中钻将出来,正好将那段白骨抵到一边去。那虫怕是在尸骨中长成的,故而十分胆大,抬头来朝九商处望了一回,竟半点不惧,昂首阔步地朝一边爬去,在那累累白骨之上倒是如履平地一般。九商如今留一个心眼,亦不敢像先前那般去招惹它,只是暗暗将那虫子的形容记在心里。
忽然,水下忽然出现一丝波动,只听得一阵古怪乐声又传入耳中,放佛是和鸣一般,九商侧耳一听,竟是《凤求凰》!虽曲调颇有些走样,可明明白白便是《凤求凰》,当听到一处时,九商再也忍不住,这正是自己当初在楚腰阁弹与明之听的那一曲,自己还曾在此处变了一回调,这定然是明之所奏!她顾不得去细想芙蓉庄中的乐音如何能传入奢海,只是竭力朝那声音处移去。那乐声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愈发虚弱,九商卯足了劲儿朝那音源处一跃,果然觉着身子周遭陡然一亮。她低了头,又瞧见了先前莲湖地下那些形状各异的石头,心中狂喜,忙足下发力朝上浮去。
程云亭已然大汗淋漓,面色惨白,见那莲湖中半点涟漪也无,不由得垂了头,心中渐渐生出些不祥之兆来。白凤树亦疲累不堪,方要停下,忽然尖叫一声道:“云亭兄瞧那湖里!”
程云亭抬头一望,正瞧见了九商朝湖边而来,心下狂喜,丢开碧玉箫便探手入湖,将九商拉了上来。
“明之,方才我进了奢海。”九商顾不得饮下一旁白凤树殷勤递来的一坛果汁,忙忙道:“奢海一侧,放佛便是那彦纥的老巢——我在那处同他的弦乐声相抗一回,倒觉着他不曾痛下杀手。”
程云亭先吃了一惊:“奢海?便是那极为难得一见的虎族内海么?”九商眸中闪亮,道:“若我瞧见的不差,那定然是奢海。”
白凤树先是沉默不语,后道:“那唤作樱秦的小娘子只怕有些来历。”程云亭苦笑道:“灵毓山何人无来历?这一路走来,都不曾遇到善茬。”他想到在锦玦岭的沧澜夫妇,到底住了口。九商方想开口说话,忽然白凤树凄厉一声道:“九商,那是甚么!你的裙脚上!”
九商忙提起裙裾来猛地一抖,力道贯穿,那裙裾恰如鼓起风帆一般,正将一只玄色的虫儿抛将下来。九商倒是吃了一惊:“原来你也随着我一道从奢海来了!”
程云亭奇道:“这是个甚?”那虫儿兀自左顾右盼,一副高傲模样。白凤树哀嚎一声道:“这虫儿唤作‘尸虫’,怎地跟进了芙蓉庄?”
九商想到先前在一截白骨下瞧见了此虫,亦有些心有余悸,忙道:“这尸虫可有甚坏处不成?”话语之间,二人一树无数只眼睛盯着那玄色虫儿,那虫儿竟十分自得,翘着首“嗖”地一下自肋下生出两对透明地翅翼来。
白凤树结结巴巴道:“听闻这种虫子大有来历,若是被它狠狠啃将上一口,哪怕是大罗金仙也要丢掉半条命。听闻当年山神不喜它四处横行暴逆恣睢,故在它身上下了咒,教它只能以尸骸死物为食,否则其自身将灰飞烟灭。”
程云亭听闻这虫儿不能随意咬啮活物,心中先舒了一口气,不动神色地从九商身侧让开来,道:“既如此,咱们想个法子送它出芙蓉庄,也就是了。莫要伤到它罢。”
九商颌首,又想到先前那奢海之下的累累白骨,叹息一声:“这么说来,能在那里寻到它,亦不足为奇了。”她素来胆大,此时向那虫儿伸出一只凝脂般的手掌来,想教那尸虫爬到手上,程云亭忙拨开她的手道:“你又胡闹!”
那虫儿先似是十分欢喜,又见九商的手缩了回去,口边两根触须如铁钉一般竖将起来,似是十分恼怒,朝着程云亭处气咻咻地叫个不住。九商竟被它逗得笑了,道:“这小东西似是恼了你呢!”又见那小虫儿凑近前来,一副讨好模样,白凤树瞧不下去,哼哼道:“它以尸骸为生,九商你还是早些将它丢出去罢,它在芙蓉庄里能找到甚么可食之物?”
那虫儿又似听懂一般,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放佛能读懂人心,直冲着九商叫个不停。九商心下一软,对白凤树道:“传闻不过是传闻,亦有其不尽不实之处,你先前亦被鄂华岭上众人视为毒物,可如今我晓得是那雀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如今这虫儿亦算同我有缘,为甚不能留下?说不定亦是个大有来头的。待到它不肯留在此处,我再送它回奢海之底,也未尝不可。”
那虫儿欢喜非常,朝九商处顿了两下首,又扭着身子往莲湖中爬去,还不时回首一望,以示自己将乖乖地留在湖中,等闲不露面。白凤树怏怏然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知这尸虫可会将芙蓉庄……”九商一记眼刀飞过去,白凤树总算悻悻然不再做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九商携了程云亭的手,细细同他讲一回那奢海底下的情形,将同彦纥斗法的那段凶险略过不提,只是含糊道:“此人身上谜点颇多,且法力高深,若是如白日里那般硬碰,自然是不行的。为今之计,自是低头伏小,找到他的命门所在——若咱们将那唤作樱秦的小娘子握在掌中,不怕他不肯放咱们走。”
程云亭颌首道:“正是此理。明日将计就计,若能一见那奢海,更是饱了眼缘了。”他心中总是惦着那一片蓝,虽听九商道那海底尽是尸骸,却还是想一观。
二人自歇下不提,第二日早早起了身,闪身出了芙蓉庄,静静蜷在古木圈的一角处,候着彦纥到来。
“笃、笃、笃……”昨夜间九商同程云亭本就不曾歇好,正拥在一处阖眼歇憩,便听到不远处又传来那已然十分耳熟的敲击声。九商心中诧异樱秦怎地这般勤快,方掀了掀眼皮想作声,却听到身侧程云亭悄声道:“莫要作声。”
九商把眼细细地睁开一条缝,正瞧见不远处彦纥那张阴沉沉的面孔。似是觉察到了九商的目光,彦纥微微转了头,眯了眼瞧向拥在一处的二人,又放佛被刺痛了一般扭过头去。林中的樱秦已然换了一身翠衣,在幽凉的树影中端坐,姿态雍容,无可挑剔。她如女王一般将裙裾仔细展开,松松地覆在肥厚的草茵上,九商甚至一瞬间都有了些错觉,放佛这片古木圈便是一个小王朝,而他们皆是樱秦的臣民。四周风声皆止,安静如斯,只有那碧色石章同绢帛相击之声,如同潺潺溪流一般一刻不停地传入耳中。
彦纥同樱秦皆无动静,放佛九商同程云亭二人不过是树木上的一滴露珠。九商趁着彦纥不察,缓缓探手打算将月华簪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