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英明的作风。他向来不堆积公事,十分贯彻地实践当日事当日毕,因为他每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
从上个星期五,也就是丁诗若来应征的第二天开始,英明仿佛变得神不守舍,失了魂似的,跟他说话,非得重复两、三遍,他才恍然大梦初醒,努力集中他的注意力。
这,越发的不像英明。他的约会名单比厕所的卷筒卫生纸还长,可是英明一向公私分明,而且绝对以工作为第一优先。
“女人比全世界的蚂蚁还要多。”他总如此说:“蚂蚁嗅甜味,女人闻铜臭味,一闻到就蜂拥而来,一不小心就会踩死一堆。”
每当公司临时有事,英明会毫不犹豫的打电话取消他和某个女子的约会。人杰就亲耳听到好几次。
他的理由直截了当,一点也不温柔婉转。“抱歉,我要开会,今晚走不开”,或“临时有个客户来,改天再吃饭吧……什么时候?不知道,我再和你联络好了”,然后就挂断电话,立刻开始谈公事。
英明还没有到“英明”上班前,死都不肯在他父亲的公司工作,宁可在个普通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当一名苦哈哈的业务员。他当时有个交往了两、三年的女朋友,后来她甩了他,和一个据说拥有忠孝东路一段到四段整片地皮的有钱小开订了婚。英明受此打击,一气之下才回来认祖归宗,一改他过去打死也不承认他是“英明”老板儿子的死硬脾气。
那女人后来发现他皮小开背着她,至少也送了三个女人同样大小的订婚钻戒,同时知道了英明其实是“灰王子”,把戒指退还给小开,回头找英明,想当他的牵手。英明包下整个餐厅,雇来一组小提琴乐队,只请她一个人吃晚饭。
她吃得心花怒放,正为丢了个金龟,钓回来一只钻石而十分得意,英明和她握握手,谢谢她赏光,叫车送她回家。
也许英明因此一竿子把所有喜欢他或爱上他的女人,全扫进大西洋。但如此未免对某些真对他有情有义的女人太不公平。
话说回来,人杰苦涩地想,他自己何尝不是大同小异?
唉,往事不堪回首。
嗯,说不定老天看他懦弱得可怜。年过三十,既未娶妻成家,又孤零零地一个人,特地派来丁诗若的姊姊,试探他的勇气。
好花堪折直须折,是这么说的吧!
第三章
“最近为什么这么多人迟到早退?”英明皱着眉头,眼睛从那张报表移向站在桌子对面的人事主任。
“报告老板……”
“老板在家,恐怕正在打太极拳。怎么还改不了口啊?我头发都给你们叫白了。别报告了,说吧,我听着呢。”
“是……是……”余主任一紧张或一着急就开始结巴。
“哎,坐,余主任。喝杯茶吧?”
“不……不……谢谢。”余主任拉开椅子坐下,想想,又站起来。
英明用大拇指抚抚额头,无声地叹口气。这个人的一板一眼有时真令他受不了。可是他刻板,但十分可靠。
“老……老……”
英明点着头,挥着手,希望他赶快说完。“好,老以后呢?”
“是……打卡机坏了。”
英明眨一下眼睛。“坏了。没找人修吗?”
“修……修了几次。”
“修不好就买台新的呀。”
“申请单老……你还没签下来。会计部……都……”
“不付钱?真死脑筋,事有优先缓急嘛。申请单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在……那。”余主任指指英明桌上一角,堆成小山高的一叠档案夹中的黄色档案。
“哦。”英明将它抽出来,打开,在右下角潇洒地签名,合上,将档案夹递过去。
余主任双手接住。“还……还有……”
“要两台打卡机?”
“不……还有……”他指指一份蓝色档案夹。
蓝色是建立人事资料专用。“又有新人啦?我怎么不知道?”英明其真是对自己咕哝。“几个?”他问,边翻开档期夹。
“女……女性一名。”
女性不过是个说法,偏偏他脑子里立刻跳进丁诗若老是慌慌张张的影子。最近她的影像对他来说,已经不可思议的成为女性的代表。他走到哪都想着她,期盼和她再度“不期而遇”。他甚至每次要出去时,刻意在大楼门外他两次遇见她的地方延长逗留时间,可是她好像平空从地球上消失了。
“老……娄先生?”
英明恍惚他跌回现实。“嗯?”
“这个新来的,你还没和她谈过。”
英明意兴阑珊得资料都懒得看。“我恐怕没时间。你告诉我好了,她应征什么?”
“行政助理。”
“正式上班了?”
“两个星期。”
“一路通关吗?那她工作能力应该很不错了。”
余主任皱皱眉。“她……这个……”
英明扬起眉梢。“怎么?你对她不满意?当初怎会决定用她?”
“我们都觉得……我和韩经理、业务部的洪经理,都觉得她不合格。”
英明?地合上档案夹。“你们都认为不合格的人,上了两个星期的班了。做何解释?”
余主任脸涨得通红。“是……是章副理用……用她的。”
人杰?英明沉默了半晌。他一向听任他的属下处理他们职责内的大小事宜,应征人员他必定亲自做最后面谈,不是他不信任他们,而是对应征者的考验。应征者通常面对老板时,最容易想尽办法伪饰,大多数人不知道,他们越伪饰,越会暴露弱点。
英明相信他属下的各部门主管打绝对的判断能力,但他们经常只就工作需要的表面去做判定,对公司呢,这是相当实际且合乎需求的,不过英明喜欢采取人性化的处理。
这一点人杰和他不谋而合。因此他在其他人的反对下作此决定,必有他的道理。
“你们认为她如何的不合格法?”他还是要问一下。
“她面试时答非所问,笔试成绩是零。”
“啊?”英明再次翻开档案,直接略过前两页,看最下面的笔试答卷。果然一片空白。他盖回档案。“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忙吧,经过章副理办公室,替我请他过来一下。”
余主任带着难得出现的笑容出去了。
英明把那份蓝色档案夹放到一边,开始查阅堆得有些倾斜的小山。他看得快,签名也快。人杰进来时,他已解决了将近一半。
“啊,你终于开工啦?”人杰揶揄道:“我还以为下周开始所有的船都要暂时停开,等你恢复意识呢。”
“职业倦怠症。”英明咧咧嘴。“我一天签的名比刘德华和郭富城加起来还要多。”
“嗯。”人杰坐下,叠起腿。“你痛恨你的名字确是有原因的。”
“你用力调侃吧,哪天我离家出走,就该你来练字了。”
“吓死人了。你走的时候带小弟一道上路吧。”
“嘿嘿,我还要靠你为我打保卫战呢。你练这一身肌肉,难道是用来给人观摩的?”
提起他一身结实的肌肉,一段萧瑟的往事如微影拂过。人杰淡淡一笑。“老板召见属下有何见教?”
“你这块铁板烧用了个笔试零蛋的人,是怎么回事?”
英明口气轻描淡写,神情是认真的。人杰却是吃了一惊。
“都两个星期了,你还没见过她?”
“你知道我的时间表的。这几天天天和那位港胞喝早茶、午茶,喝得我每天醉醺醺。”
“还没搞定?”
“搞定啦!这个笔试零蛋有何过人之处?”
“她很单纯、坦白。”
英明等着,未闻其他下文。“就这样?”
““英明”从上到下找得出几个单纯、坦白的?”
英明龇龇牙。“这一刀可真是横扫千军哪。”
“大家道行都高深得不见骨了。”
“真狠,剥了皮还要露骨啊。手下留情吧。”
“所以才用这个人,给办公室洒点清香剂。”
英明沉思着。“显然她对和船运有关的完全一无所知,她能做什么?”
“行政助理,正是她现在做的事。从协助处理所有来往进出文件中,她很快就会摸到窍门。等她有了概念,把她调出来,加以训练,会是个带动新气象的好手。”
英明挑挑眉。“你倒对她充满信心。”
他三度打开档案夹,看也没看便签了字。这是表示他对人杰的信任和支持。既然其他主管不赞成,独独人杰决定用这个人,而且她已上班两个星期,英明若还要见她面谈,等于对人杰的判断质疑。
他把档案夹交给人杰。“你让金铃送去人事室好了。”
“谢了。”人杰站起来。“没其他事了?”
“你有事?”
人杰朝他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恋爱了。”
不等英明答话,他离开了办公室。
这可以提醒他该醒醒脑了,人杰想。他回自己办公室,拨内线请金铃过来。平常他很少麻烦这个小女孩,她已经有做不完的琐事了,不过他明白英明的用意,若他自己把这份档案拿去给余主任,会招来耀武扬威的嫌疑。
“英明”船运内没有人知道他和英明真正的关系,他们也只在私下单独相处才会像刚才那样,互相开玩笑嘲弄对方。当着别人,人杰也叫英明“娄先生”,偶尔和其他人一样,“不小心”地叫他声“老板”。但大家都背后嘀咕“老板”对章副理言听计从,猜测人杰必定有一套拍马功夫。其实在公事上,英明始终一视同仁。要说有偏袒,他特别关注的是年龄最小、最没有地位的金铃。
金铃很快就来了。“章副理,你找我?”
人杰惊讶地抬头。“我不是说你空了再来吗?不急的。”
金铃扭着双手。“我很空啊。丁小姐来了以后,我都没什么事可做,每天只是泡泡茶、泡泡咖啡。章副理,我是不是做得不好啊?”
人杰更惊讶不可置信了。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一手放在她肩上。“怎么会呢?你很勤奋,又细心,大家有目共睹的啊。”
金铃的头垂得低低的。“那为什么叫丁小姐来做我的事呢?”
人杰明白了。“大概他们看丁小姐刚刚来,什么都不会,让她多接触些工作,对公司多些了解。你也可以帮她、教她呀。”
金铃摇摇头,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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