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一颗小石头而已!”
“那跟我一起十几年了,开春,你怎能……”万一真的像梦里那人说的,小石头就是大姐姐,石头一丢,他岂不是永远瞧不著大姐姐了?
他心里愈想愈急,赶紧跳起来要去寻找,但之前被击中後脑勺,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邵开春难得好心地扶住他,缓了缓语气,道:“回去睡个觉就没事啦。”话还没说完,自己就被邵兰草推开。他心里一怒:“我好心救你,你这样对我!你就爱吃硬不吃软,对吧?”
话完,他一拳打中避之不及的邵兰草下巴。
“昏了算,懒得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这是梦吧?
他入睡了吧?
但为什么梦里一片雾蒙蒙的,不管他再怎么等、再怎么走,都再也到不了那个原先的梦境?
地上的云、天上的花,都不见了;不管他试图睡了几次、睡了多久,那梦就像是突然不见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长年来的一个习惯突然强硬地被撤掉,当他要伸出手抓住时,已经再也抓不到了。
是从开春丢了那颗小石头开始吧?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梦了……
“那鬼说得没错!”昏沉的思绪中赫然劈开一道光来,邵兰草猛然惊醒,跳起来。
从胸口突然窜起的气,让他咳了好久,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被汗浸得好湿。他抹去满脸的冷汗,想起自那天被邵开春打昏之後,他好像受了点风寒,半睡半醒了好几天。
外头的天色灰蒙蒙的,看起来分不出是下午,还是天刚亮之际。邵兰草摇摇欲坠地爬下床,穿上厚衣,慢慢地走出房外。
房外无人,万籁俱静,空气虽冷,却也飘散著淡淡的绿草混著花香的味道,他靠著这种味道确定天是刚亮。他脑中一转,自言自语道:“那日我瞧开春丢向隔壁,罗家与咱们家只有一墙之隔,若是翻墙过去,这时候应该是没有人会发现。”思及此,他心一定,快步走向小花园。
他自幼因相貌的关系,脾气不如开春来得骄气,尤其在开春的欺负下,他较显得没有脾气,不跟开春强争,但那不表示他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他想要的东西看似简单,其实最难。他想要长相好看点、想要头小一点;想要开春平凡点、想要开春不要在他面前得意自己的长相;想要爹娘多注意点自己……後来才知道人一出生,皮相就定了,不管意念再怎么强烈,容貌还是不会变,他只好死心,乖乖地当他的大头兰草。所幸,他还有诉苦的对象──梦里的大姐姐虽不会说话,却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著。
他满腔的不平、满肚子的苦、满心的烦恼有了分享的对象,初时他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睡著了就能遇到大姐姐,後来才发现他的梦是独一无二的,连开春也没有。
那时他多高兴,心里得意洋洋的。凭他,也会有开春没有的东西;而大姐姐永远也不会像爹、娘、奶娘,或其他人那样,一瞧见开春就忘了他。
随著年岁的增长,他对容貌已经没有太大的抗议或者怨叹;而众人也许是看惯了他的脸,这几年也不再背後拿他兄弟俩做比较。
“何况,我听梅儿说隔壁罗家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儿,至今还没有清醒过。”
她不能言、不能动、不能张眼,只余下呼吸;到底她有没有神智,谁也不知道。相较之下,他这个能动能跑能被揍的大头兰草可是幸运许多,怎能再多去奢求不该属於自己的束西?
但……大姐姐是属於他的吧?
长年相处下来,已经不再当她是唯一可以炫耀的宝物,他巴不得小心翼翼将她藏著,不让任何人抢去。对她,他会脸红、会心跳加快、会胡思乱想、会……会想得很远很远,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他已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每想起她,会有一种想要得到的疑念。
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地罩著院子里,他来到小花园,皱起眉,掩咳凭著记忆,走到隔著邵罗两家的那面砖墙。
“大少爷?”
“啊?”是梅儿的声音。邵兰草暗喊声糟,若被抓到,又要回到躺在床上不知昏睡多久。
“大少爷,天才刚亮呢,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奇了,从他这角度看,虽有淡雾遮住梅儿的脸,但从身姿上仍可分辨是梅儿的身子,怎么梅儿会将他误认是开春?
“是饿了吗?梅儿马上去厨房弄份早饭。”
“不,不用了!”他直觉喊道,受了风寒的声音竟有几分清朗。
“那我去瞧瞧二少爷好了,他从昨天就没进食……”
“也不用了!”虽觉梅儿认人的功力太弱,但他打蛇随棍上,大著胆子说道:“我去瞧过他了,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别送早饭给咱们俩,也别来打扰我们。”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原以为梅儿会起疑,但梅儿一句也没有多问地就退下去。
他微讶,看著自己穿著厚衣的身体。他比开春高了点儿,也比开春瘦一些;开春走起路来很好看,不比他踏踏实实的,每一步完全落在地上了,才会走下一步,像个笨重的乡下土包子。
他想了想,虽讶於梅儿的奇怪,但仍趁著四处无人,俐落地翻过高墙,落在罗家的土地上。
他小心地瞧著院内无人,蹲下地,开始摸索著地上的石头……
这跟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开春可能丢到树後、可能丢到坑洞、可能丢到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若是这附近有跟他家院内一样的池塘,那更惨,可是……可是……
“我才不放弃!”一想到自己的未来没有大姐姐陪伴,他就心慌起来。
他又掩嘴猛咳几声,拼命埋头找著他的小石头,心里不停地想著:“管它相差几岁,就算差个二十来岁,我也不介意……只要石头能找到啊,还得在过年前找著,那鬼好像说……过了年就来不及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这一辈子都没有缘分了……”
他找了又找,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摸到的石头已不下上百颗,却没有他的那一颗。
他心里愈来愈焦急,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一旦错过了,便再也不回头;没有把握住最後的机会,就算有缘分,也只能算是曾经。
“可恶!”他咬住牙。
他不恨开春,只恨自己拖拖拉拉,才会弄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淡雾渐渐散去,他不死心,粗厚的十指在草地上继续摸索著凸起的石头。
“你是谁啊?”忽地,声音从他前头传来。
邵兰草心里暗叫不妙,抬头一看,看见雾气早散,他整个人也早就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第一次做坏事,终究还是让人给逮著了!
第五章
发现他的,是一名少女。
少女看起来挺小的,差不多十三、四岁左右,小脸蛋有些发白,白中又透著绿光,说不出来的眼熟……邵兰草的视线落在她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那红衣有些过大跟旧色,应是家中其他亲人穿过的衣服。
“你是我兄长吗?”少女慢慢地开口,腔调有些生硬不自然。
“咦?”邵兰草微楞,不知自己何时在罗家多了个妹妹。
他还没有想到对应的话,忽见她往自己慢慢走来,她走路的姿势真怪,比起自己踏踏实实地踩地,她像一个……对对,像婴儿在学走路!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他。邵兰草暗惊,真怕她突然跌倒,他要怎么办?趁她跌倒时,翻墙逃逸?那他要何时才能找到他的宝贝小石头?他要何时才有缘再与大姐姐相遇?
“我听她们说,哥哥忙,但是,会来见我。”
“我……我不是……啊,小心!”邵兰草不及细想,本能扑上前要接住她。但他受了风寒又保持同样的姿势找了许久的石头,骨头一时不听话,扑出去的时候狼狈地趴在地上,随即一重物压住他的背,他低叫一声,听见骨头发出一连串“濭濭濭”的声音。
好惨!
“你……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怯怯地笑道:“没事。”
她慢慢爬坐起来,瞧见邵兰草虽穿著冬衣,双膝跟手肘部分却弄得极脏,料想他之前是跪在地上寻些什么。
她低头一看,只有看见丛生的野草,没有像是可以被寻找的珍宝。她又抬起眼,好奇地看他,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他脸微红,搔搔头,傻笑道:“我在找一颗小石头。”
“石头?你在找我吗?”
“啊?”邵兰草又是微微一呆,颇有与她牛头不对马嘴之感。
“我叫灵琇啊。”
“灵……灵秀?”这是头一回有女孩告诉他闺名,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呐呐道:“我叫邵兰草。”
邵?果然不是她兄长啊。她心里并不惊讶,方才她从屋内就一直闻到一股兰花的香味,以为是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兄长来瞧她,她慢慢地走出屋後,虽冲动地喊他兄长,但随即注意到他年纪极轻,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虽是绣美的冬衣,却弄得脏兮兮的,像是这人颇为随性。
她注意到这少年的长相并不算是好看,头也有点大,但正因为头大,所以双眸虽是圆大,却不突兀或者惊人;嘴唇也有点厚,耳朵更是显得富富泰泰的……虽说颈部以上的部分都挺大的,但是他的身子却不胖壮,反而显得有些高瘦。
“我怎么这么笨,连姓都报出来了!若是闹到开春那儿,我一定被骂到臭头……”
他见她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小妹妹,你可别误会,我……我不是来偷东西……我是不小心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丢到这里来……”
他的笑,好熟悉,她一时看呆;随著他的笑,她的鼻间扑来一股花香味……这种香味好像闻了很久,让她心里温温暖暖的。
“兰草?”忽然听见邵开春隔著高墙在叫他。
邵兰草用力叹了口气,认命地要应声,那小妹妹突然将食指摆在他的唇间,示意他别开口。
他呆呆地听从,听见邵开春又叫了几声。
“这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让我找著,我非要狠狠地修理他不可!”他的声音愈来愈远,直到消失。
邵兰草轻拍胸脯,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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