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黑暗面不是吗?我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和唐麟风的。我和这家伙若是并肩而站,在很多人眼里,简直就如同光明与黑暗那般泾渭分明。
而事实上,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的内心,也有秘密,也有黑暗、也有嫉妒。
我的秘密,说出来你也许会大吃一惊。可嘉,还记得我们在医院的初次见面吗?后来每当你问起的时候,我总是对你说,那天我走错病房了,所以有了一次美丽的邂逅。而事实却是,从你住院的那天起,我就打听到了你的房间号。在你昏迷六天里,我每天都来你的病房,看你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模样……还有,我们在F大里的第二次相遇,其实严格说来,那也算不上是一次偶然相逢。那天,我一路跟在你身后,看着你鬼头鬼脑地混进F大,到处问路,然后误闯男浴室,直到你快撞到树上了,才找到机会和你说上话……
我内心的黑暗想法……可嘉,请原谅我。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上天能让你永远找不回那段失落的记忆。
很可笑是不是?书上都说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仿佛自从喜欢上了你,在我的内心就有了另一个自我存在。就像动画片中经常出现的小恶魔和小天使交战那样。我心中的小天使说:“你应该帮助可嘉找回记忆,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幸福而无忧无虑。”而小恶魔却说:“你永远不能让可嘉回忆起一起,否则,她可能就不会属于你了!”我曾经心甘情愿地陪你一起寻找芝大厦;而与此同时,我又希望你能够放弃回忆,甚至和你的父母一起劝说许明琪,让她不要告诉你你们之间的通信内容……可嘉,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同时,却也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每天,我都像哈姆雷特那样自问——to be or not to be?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帮助你恢复记忆,还是,就让你带着那片空白,只要快快乐乐地和我在一起就好?
而嫉妒……是的,我嫉妒唐麟风,嫉妒他比我更早地认识你,嫉妒他有你的照片,也嫉妒他和你之间的故事(尽管我并不知道在你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些什么)。
唐麟风。
可嘉默默地念着这个熟悉到心痛的名字。
袁景谦当然是认识唐麟风的。他们不但是一个学校的,还一起在篮球队接受训练。可是,为什么在她失去记忆的这一年里,从来没从景谦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呢?
还有,景谦为什么会嫉妒唐麟风?难道……他还知道些别的什么事情吗?
……事情应该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说起。至今,我还能感觉到自己那天的震动——对我来说,那是怎样的惊鸿一瞥!
你也许以为我说的是我闯入你病房的那次吧?错。
我第一次真正地知道有你这么个女孩,是在F大篮球队的男生更衣室里。事实上,在那天,我并没有看见你,我只是在无意中捡到了一张照片——一张从唐麟风的衣服里掉出来的照片。
虽然这张照片很快就被那个家伙抢了回去,我还是清楚地记住了照片上那个女孩的模样——她有着鬈曲的头发,清澈的栗色眼睛,以及明亮的笑容。
我想,我能够理解唐麟风那么在乎这张照片的心情。若是我能够认识这个女孩,我一定也会像他那样,把照片藏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对任何胆敢觊觎的人怒目而视……
照片。
可嘉皱起眉。她不记得唐麟风曾经为她拍过照片。他甚至一直都拒绝让她当他的模特。除了那一次,她在无意间闯入他正在拍摄旋转木马的镜头……
他还把她的照片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她按下后退键倒回去把这段话再听了一遍。
可能吗?那个一向对她冷嘲热讽的唐麟风,那个从来对她都是又火大又不耐烦的家伙,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仲怔间,景谦的声音在录音笔中继续响起。
同你一样,对于那次事故的前因后果,我也不太清楚。我所知道的,只是医院里一次偶然而又巧合的遇见而已。尽管这样,我却还是一直瞒着你。对不起,可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是因为在冥冥中,我始终有种感觉,我所看见的那一幕,会对你、我以及我们之间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吧……
在医院的那次偶遇,是我见你的第二面,也是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你本人。你并没有看到我,因为那时候……你正躺在担架上。
是的,那就是你出事的那一天。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去年的11月8日。由于寒流的关系,那天一整天都下着倾盆暴雨。因为重感冒来到医院,正在排队等候挂号的我,忽然听到了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那个声音和狂风一起呼啸而至。紧接着,一些医生护士匆匆奔出,从停在医院门口的急救车上抬下担架。
当他们推着担架从我身边推过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但是这一眼却让我惊讶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担架上的人满身的雨水、泥浆与血迹,脸上有大片的瘀青,头发也被鲜血凝结到了一起。尽管这样,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她就是唐麟风照片上的女孩,也就是——
——你。
在这片刻之间,我忘了自己还患着重感冒,忘了我还在排队,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担架一起跑了起来,一直来到手术室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一堆医生护士把你推进手术室。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因为,紧跟着,我听到了第二张病床沿着走廊被急速推过来的声音。
即使直到今天,那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依然能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那样,在我眼前清晰地重演。
我转过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另一个惊讶……
你知道是谁躺在那张紧随你之后被推向手术室的担架上?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
是他——唐麟风。
……
可嘉猛然抬起头。
景谦在说些什么?
唐麟风?
难道那天唐麟风也……
心跳开始渐渐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不可能,事故调查报告上只写了她一个人,唐麟风不可能出事的……
可是……
“小心!……上面!”有人叫着,声音紧张刺耳。
——那上面有一片黑影正带着不可遏制的雷霆之势急速坠落。
“可嘉!……”
一个低沉紧绷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紧接着,有双温热的手在她的背后猛力一推……
可是……那天,在那一刻,喊她的人是他吧,也是他把她推了出去吧?所以……
所以——若是她被砸到的话,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转过头,她从写字台上的梳妆镜中看到了脸色苍白、双目圆睁的自己。
所以,唐麟风他……
“那小子伤得比你还重。”袁景谦继续说道,“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不仅仅因为他身边的医生护士围得比你多,也不仅仅因为他的样子比你更狼狈,而是因为他的脸色。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脸色能白成那样。偏偏唐麟风这家伙一向都是又黑又结实的,我也曾看到过他和别人打架打到头破血流的样子。我从来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在我面前出现——脸色苍白如纸,完全失去知觉。
我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却也在第一时间被弹了开来——那些护士一把推开我,没有担搁一秒钟,就把他推进了另外一间手术室。
可是,当病床被推向手术室的那个瞬间,我看到唐麟风的右手垂了下来,与此同时,一卷纸从他松开的手中滑落……
可嘉,你是不是已经把那个与录音笔同时送来的信封打开来了呢?放在信封里的,就是当天从唐麟风手上掉下的那张纸……
在书桌的另一头,可嘉找到了那个牛皮纸信封。
撕开封口的同时,信封里的东西却因为她的双手颤抖得太厉害而掉落在地。
可嘉瞪视着飘落在木质地板上的那张卡纸。
那是一张卡纸,就像小学时候的图画纸那样。
即使直到今天,我也依然觉得很奇怪,唐麟风那家伙为什么就连受了重伤的时候,也要把这样一张纸握在手里?
在这张纸上,也许曾经有过一幅水粉画。可是,当我拿到的时候,除了血迹、污渍和一些已经被雨水化开的水粉颜料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不,我说的并不完全对。至少,在这张纸的右下角,还能看出四个用水笔写上的字——喜欢·微笑。
……
喜欢·微笑。
可嘉愣愣地看着卡纸边上的那四个用水笔涂黑的美术字,直到这些字迹在视线中渐渐模糊。
她曾经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出这个题目。
她也曾经用了整整一个礼拜来完成这幅水粉画。
这是一份生日礼物。
却在一个下雨的夜里被打落在地,被雨水淋湿,被脚踩过,最后被风吹走。
可是……
可嘉俯下身,捡起那张画纸的同时,泪水终于滴落。
可是现在,它为什么却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唐麟风。
第二天,我来医院的时候,听说他因为手术需要,已经转院了。从此,和所有人一样,我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抱歉,可嘉。
虽然从这张卡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来,可是,直觉告诉我,这其中一定有一段故事,是关于唐麟风和……你的。所以我一直藏着这张纸,也一直没有把我的这段经历告诉你……
知道明琪告诉我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轻松。从现在起,我不用再自我交战了,也不用再矛盾犹豫了。选择权已经回到了你的手上——还记得我们父母见面那个晚上我送给你的那枚水晶戒指吗?它还在我这里。现在,已经找回记忆的你还会接受这枚小小的戒指吗?……
涕泪滂沱中,景谦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听清。
抬起头,在泪眼模糊中,可嘉看向了书桌上的那架小小的钢琴。
回忆若是这样充满泪水,充满酸楚,那么……失去记忆,是否会更幸福一些呢?
窗外,晨曦微现。
朝阳透过白色的窗纱射了进来,那道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小钢琴上,也照在了书桌另一头,可嘉和袁景谦的合影上。
……也许,你的潜意识已经帮你做出了选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