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纠结着问:“今晚把我叫来你房内,就是为了刺青?”
“是啊。”他一厢翻转着指尖的银针,一厢似笑非笑看我:“不然悦容以为是什么?”
“啊……”原来是我误会了。也实在怪他,当初说得那么暧昧,今晚也行事诸多旖旎,不能怪我想太多,把纹身误认为献身。不由心生怨气,如此一来我这三日的苦痛挣扎岂不成了吃饱撑着没事做自寻烦恼了?怒道:“你要给我刺青直说就是了,干嘛又抓人又威胁的吓我,这样很好玩吗?”
萧晚风哼哼道:“当初我本没这个打算,你要救的人既然已是死人我怎么会跟你为难,是你自己摆出一副交易谈判的模样,亵渎我对你的感情,难道就不许我为自己出口恶气?”
哎呀,还他有理了?我双目圆瞪,他却把眼一眯,字字道:“怎么,有意见?”我笑得灿烂如花开:“没,哪敢啊。”他哼了一声,叫我趴好别乱动,手指开始在我背上移动。萧家的血凝脂十分好用,我背上的瘀痂已经掉落,开始长出了新肉,被他的手指轻盈地拂过,敏感地泛起了小疙瘩。
清了清喉咙,我问:“你想在上头弄出什么东西来啊?”
他回道:“彼岸花。”
我一听又开始不满了:“桃花梅花梨花啥的不好么,做什么要选这种不吉祥的花,多晦气。”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常生长在阴森潮湿的地方,尽管很美,有着无与伦比残艳毒烈的唯美,但终究是背负指责并不被世人祝福的死亡之花。
萧晚风闻言笑道:“悦容,那你可说错了,此花本是天界之花。”
我反驳道:“又瞎扯着来闹我了吧,世人都叫它‘地狱花’呢。”
萧晚风的眼神幽暗下来:“是的,是地狱花。此花花瓣本是纯白,却自愿离开天界投入地狱,花瓣血染成红,是冥界唯一的花,也是冥王唯一的温柔。”
银针刺在背上,轻微的痛感,酥酥麻麻的竟然有种上瘾的感觉。他怕我无聊,陪我说着话。
他说这花在天界时叫曼陀罗华,到了地狱才叫曼珠沙华,佛祖却又给它取了另外一个名字,彼岸花。
他笑笑,烛火摇曳射在他俊美的脸上,半分慈悲半分阴冷:“佛说有生有死的是彼岸,无生无死的是彼岸。其实佛是和她开一个玩笑,彼和岸就是生和死,岸的彼端就是彼岸,那么站在彼岸看彼岸,此岸和彼岸又有何不同?可是佛说这话又很认真,她也信以为真了。”
他这番话说得很禅,我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但隐隐觉得他似乎在怀疑佛祖的真谛。
我问:“佛说的会错吗?”他淡淡回了一句:“佛又怎么会错,就算错了,也是众生的错。”我回过头对他笑道:“哎,你说得太深奥了我参不透,看来我还是做个俗人好了。”他恍惚地失了神,突然凑上来亲我的唇,手上的银针,扎进我皮肤里,我喊痛叫了声,他忙俯首,吻去我背上渗出的血珠,叹道:“你啊还是乖乖地趴着吧,别再影响我做事了。”我嘟囔着:“怎么又是我的错。”也便伏在青藤椅上不再说话了。
渐渐困意袭来,眼睛一眯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他喃喃说了句:“如果你选择遗忘,说明你心里爱过……”
期间我又醒来过几次,背上麻麻的感觉成了习惯,把头转了个方向,又很快如睡了。再次醒来,发现窗外的天已经露出肚白了,香炉的烟烟奄奄一息,唯有铜壶滴漏的声音敲响寂寞。我环顾四周,遍寻不得萧晚风。起身动了一下,背上传来刺痛感。纹身时不痛,倒是刺好了却痛得厉害。
我背对着往菱花镜子前一站,镜中照出我整个背,数朵曼珠沙华在上头绽放,红艳艳的一片,有着一种残阳如血的妖艳,让人看着觉得心慌慌的,满目凄凉。
“醒了?”镜子里映出萧晚风的脸,穿着一袭闲松的白袍,披散着漆黑的长发,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看来是刚练剑回来,却仍是赤着脚走路。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差,将剑往随处一扔,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表情麻木不仁地,问:“好看吗?”
我点点头,惆怅道:“就是姿态看上去太悲伤。”
萧晚风道:“因为她本就是一种悲情的花。”
我面露不解。他走到我身旁,解开自己的白袍滑落腰际,将长发撩到肩侧,他那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背全然展露在我面前,一丝丝招摇张扬的青翠横枝,那是他的纹身。
我问:“这是什么?”他回答:“是曼珠沙华的叶子。”
“那……”我指了指自己的背,他没等我发问,便说:“那是曼珠沙华的花。”
我困惑道:“为什么你要将叶子和花分开?”
萧晚风道:“本就不能在一起的,这是一种无情无义的花,花生叶落,叶生花枯,花开的时候见不到叶子,有叶子的时候见不到花,花盒叶生生相错,永不能相见。”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面对他此刻毫无感情的眼睛,竟发不出声音来。
低下头,许久许久,轻轻地问:“晚风,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合上衣服,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和你,就像这叶和花,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
离开东瑜那一日,下起绵绵细雨,仿佛知道了离愁,就像那日清晨萧晚风对我说过的话,是对感情的一种无声告别。我本该感到开心,长久以来都深觉他人强制给予的爱是沉重的,如在劫和萧家兄弟他们,常常压得我喘不过起来。然而当萧晚风言语中透露出放手之意,我并没有预料中的快乐。
那一刻,他伤了我的心。
我匆匆穿上衣服离开清源殿,又在宽广几近苍凉的殿台上遇见了萧晚月。
他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苍色的天穹下,白衣雪染了沧桑。翻滚的雪袖下是尤且绑着白色绷带的十指,握着一把寒光长剑,自他手腕上掉落的一条绷带角儿弯弯曲曲地缠绕在剑上,像是渴望着他能挥剑断去的情丝。他脸上显而易见几道伤痕,仿佛刚刚和谁历经一场生死决斗,他看上去十分的疲惫,累得没有一丝力气看我,累得只剩下游丝般的声音,背过身去,说:“悦容,他赢了,你自由了……”
这几日,我全部的记忆,似乎都停留在了那日没有阳光的清晨。
他们都给了我一个背影,一句情感的告别。
三日后我决定离开东瑜,是因为清明将近,要回金陵祭典长卿了……或许,是逃避一些在心里滋生出的情感萌芽。
长卿死后,萧晚月的欺骗让我对爱这样的感情失望彻底,我对着长卿的墓碑发誓,这辈子不再爱人。便舍去女人的那颗心,只为壮大金陵为在劫成就大业——原来,我那颗柔软的心并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而已,一受伤它就醒来了。
东瑜之行,壮志踌躇地来,满腹沧桑地去。来之前想的与来之后得到的,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在劫并没当上魏国公,天赐子承父业却被萧家架空了五分大权;参加了父亲的葬礼,还同时为自己的三位哥哥操办丧事。大哥他们在世人面前已经死了,萧晚风差人给我送来消息,已将他们一家子都送去安全的地方。但他没有告诉我是去了哪里,他只需要我知道他们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就行了,允许他们活着已经是他对我最大的仁慈。他始终没有见我,或者已经决定再也不见了?已经腻烦了么,这种你追我逐的爱情游戏?
离开东瑜的前一刻,天赐来为我饯行。
“所有人都走了,悦容姐也要离开了,从今往后我就是天生的地养的石头里蹦出来的无依无靠的猴崽子了。”他看似玩笑,却说得负气。与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大有“西出阳关无故人”之感。其实哪是我无故人,却是他啊。我离开后,这个东瑜就剩下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酒浓时他笑得痴样,对着酒杯念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首《春望》望不到这一年东瑜的春色,我懂他的沉郁和愤懑,他自认堂堂七尺男儿,爱恨恣意,今日却父兄家仇不能报,庙堂之祸不能定,空余一番豪情壮志建功立业之心。怎么甘愿屈就于萧家之下,充当傀儡?
“好,喝闷酒也好,来来来,姐姐为你倒酒。”
他笑了笑,将酒杯递出,我拿着酒瓶往里头倒酒,倒满了还接着倒。天赐提醒道:“悦容姐,已经满了。”我仍然不停地倒酒,边问:“天赐,你看这杯酒像不像萧家?”天赐困惑:“悦容姐何意?”我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现在萧家很强大,强得像个可望不可即的巨大敌人,先前北伐金陵,现在东进东瑜,期间又一路吞并各大小诸侯势力,一览众山小,权势滔天下——但物极必反啊!那些大小诸侯哪个不明白,他们萧家两兄弟就是这大经天下最凶狠的豺狼虎豹。如果诸侯们不抱成一团把野兽给杀了,就会被野兽吃掉。等那些人忍无可忍朝我们救援的时候,就是我们成就大业名垂青史之时,到时候你、我、在劫三人合集东瑜、金陵、大雍城三方势力登高一呼,天下必然云集响应,还怕灭不掉他们萧家?”
天赐闻言发怔良久,脸上浮现奇异地红晕,不是酒喝的,而是兴奋的,拍着桌子大笑道:“听悦容姐一席话,让弟弟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啊!好好好,心情大好,来,我们干一杯祝贺!”
“等等,天赐。”我挡住了他的酒杯,他不解看我,我深意道:“现在我们怎么能祝贺呢?该祝贺的是萧家他们,我们要喝闷酒,而且只能喝闷酒。”天赐耳聪目明,自然听懂了我的话中深意,笑道:“还是悦容姐深谋远虑小心谨慎啊!对,我们就喝闷酒!”说罢,将那满满的一杯酒仰头应尽。
天赐送我走出“溪凌幽欣”的时候,指着那副牌匾问:“悦容姐知道我为什么为这偏殿取这个名儿吗?”我盯着牌匾看,记得在劫曾无意中说过,只要反着念便能参透深意。我反复念了几声:“欣幽凌溪,欣幽凌溪——心有灵犀!”以前总参不透的这一刻却分外清晰地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