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肇人笑道:“他们对微臣十分戒备,无论微臣怎么询问,他们都不愿透露楚在劫一丝消息,但皇后娘娘就不同了,你是他们的亲人,想必他们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深吸一口气,我字字问道:“他们两人现在在哪?”
终于,是要开始谈判了吗?我不动声色地问:“你想怎么样?”
卢肇人笑得好不开心:“微臣今日要毫发无伤地离开夜梧宫。”
我正要出宫寻找九姐和柳固安,向他们询问在劫的事,谁也想不到他们竟被卢肇人关在长川城最热闹的天运客栈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卢肇人向来都是聪明的。
就在我刚刚走出殿门是,天赐遥相走来,神态看起来有点怪异:“悦容姐如果是要去天运客栈找九姐他们?”我觉得惊奇。他怎么九姐他们在那里,又怎知我要去找他们?不等我询问,天赐便道:“如果是的话,那就回去吧,已经不需要去了。”我经不住问道:“为什么?”
天赐站在枯叶如蝶的梧桐树下,那身华贵的绛紫朝袍被萧瑟的冷风卷起了衣角,以一种绝然的弧度摇曳着。还不到落叶的季节,已经纷纷落叶向大地了。他声音也如悲风般冷冷清清,并且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萧晚风刚刚下令捉拿他们,就地处决了。”
私下与我两人时,他仍是放肆地直呼皇帝的名讳。但此刻我心无纠正他,已经被他所说的话吓住了,惊呼:“你说什么!”天赐道:“奉旨办事的那个人就是我。”就在我以为快要找到在劫的时候,九姐和柳固安死了,还是天赐亲自下的手?我倒退几步,大惊过后大怒,大怒过后大悲,嘶声斥责:“天赐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可以!他们是你的九姐和九姐夫啊!”
天赐的眼睛已经没了光彩,弥漫着冷冷的水色寒光:“萧晚风下令前曾靠于我耳旁说:‘成大事者,至亲也可杀。’他早就把我看得清楚,我是个连薰儿和五姐也都下得了手的畜生,还有什么不可以的,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紧拳头,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在颤抖:“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所有人都不会白白牺牲的,绝不会的!”
为什么越是有情的人,越是说着无情的话?谁真愿污秽的血,沾染双手的清白?何至于杀害至亲的亲人,一次又一次?我想起他上一次来找我时的模样,如死过了一遍,哭得我的心都碎了。现在的他,站在卷地荒芜里,无情如秋风,脆弱似枯叶,想要被吹走了。
有时候,杀人的人比被杀的人更痛苦。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来,拥抱着他:“你要是觉得心里很难受,就哭吧。”
但自那日过后,他再也没有哭过,眼泪仿佛是对丧失良心的人最大的羞辱。
现在也只是紧紧将我抱住,通过耳角传来的他的声音,遥远如同天际。
“悦容姐,楚家就剩下我们二人了,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他叨叨絮絮反复地说着“只有你”三个字,仿佛那是他生存下来最后的力量,救命的稻草。
“天赐,你听我说……”我迫切地想要安慰他,或者,是安慰自己:“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大哥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只是我们暂时还见不到他们……”
“不!”他一声低喝,将我的话打断:“悦容姐你真傻,怎么会真以为萧晚风能放过他们?赶尽杀绝、不留后路是他们萧家一贯的作风!你被骗了,大哥他们……不是暂时见不到,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冷,冷得连呼吸都冻结了。
太极殿里多了一道金漆装裱的巨大屏风,绣的是万里山河。
萧晚风像往常一样坐在雕龙伏案前批阅奏折,香炉吞金,依旧染着熟悉的龙诞香,烟雾与窗口射入的光束缠绕在一块,翻滚如涛,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并没有看他的脸,只出神望向他身后的屏风,那斑斓的色彩,隐隐让我觉得刺眼。
萧晚风搁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玉雕紫毫笔,抬头静静看我,也没问其他什么。心细如他,怎不知道我今日的来意?我又何必与他兜兜转转,让彼此显得虚伪?便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下令诛杀九姐他们?”
萧晚风道:“他们当初既然离开了,就不该回来,回来了就得死,怪就只能怪她姓楚。”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身后的屏风一眼。
屏风上,江山如画,尸骨的堆积,被掩饰在山河波澜壮阔的瑰丽之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真的要赶尽杀绝。
我怒道:“我和天赐都姓楚,你是不是连我们也要杀!”
他淡淡道:“你们不一样,只要你们一天还是萧家的人,萧家都会庇佑你们。”
因为背负楚姓,无辜的人也要下黄泉?而我和天赐就算包藏了祸心都可以活着,只因为天赐娶了萧晚灯,我嫁给了他萧晚风?所以长卿死了,所以父亲死了,所以在劫死了,所以……
“我大哥他们呢,你是不是当初根本就没放他们走!” 他没有直接回答,依旧只是那句话:“只怪他们姓楚。”过了片刻,又道:“对不起悦容,希望你们理解我。”
他这样的男人总是很少道歉,所以能让他道歉的事,总是让人难以承受。
从前,我本能地对他深信不疑,却忽略了其实我们都站在不同的立场,一直都在相互欺骗。他并没有错什么,身为大昭的开国皇帝,在根基未稳的特殊时期,他有义务巩固萧家的基业,哪怕采取高压手段,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隐患都要斩尽杀绝。是我痴妄,这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弱点,总会投入太多感情,总忘记了,他先是一个皇帝,再是一个丈夫。
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要杀任何人都随便你,下次别再逼天赐了,他不是你,他是有感情的人!”
我转身离开,害怕再留下来,一些更加恶毒的话会脱口而出。
我没立即离开太极殿,过了转角后,在门扉后停住脚步。
透过玫红色的格子窗,大殿内的一景一物,历历在目。
我看到长乐从巨大的屏风后头走出,逶迤拉长的裙摆,拖出动情的声音。
已多日未曾见她,没想几日光景,她竟消瘦至此,纵然脂粉遮盖,仍掩不住苍白的气色。
她柔和地坐在萧晚风的身旁,幽幽道:“抱歉,是父亲让你为难了,你本是要放他们楚家子孙一条生路的。”
萧晚风疲惫地揉着发痛的额头,几许无力道:“景王进谏甚善,是朕太过感情用事。”
长乐郡主掩嘴笑道:“呵……‘感情用事’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你,真是难以想象。”
萧晚风睁开双眼,眼角寒光乍现:“你也认为,朕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有一种人存在的本事就有股无形的压迫感。毋庸置疑,萧晚风更是这类人中的翘楚,不过微微动怒,便可教人双腿发软,屈膝臣服。但长乐郡主见此,神态仍如往常,嘴角噙着优雅的微笑,倒是说花的语气有些哀怨,叹息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对一句气话都变得如此在意?……看来,她总是能伤害到你。我真不知道,当初让她回到你身边,是对的还是错的。”
萧晚风沉默,突然道:“朕该吃药了。”
长乐郡主一怔,像明白了什么,缓缓笑开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言语间,她已取来盛药的水晶器皿,搁在案几上。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将任何药汁倒在里头,反而自腰际摘下一把短小精致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圣驾前拿出凶器,就算是她长乐郡主,也难逃罪责。我大感吃惊,正好奇她要做什么的时候,便见她撩开自己宽长的衣袖,露出那纤细的手臂,臂腕上缠裹着一层层白色绷带。
她受伤了了吗?我疑惑着。
长乐郡主不言不语,一圈圈解开自个儿的绷带。我把眼一看,不自主掩嘴抽了口冷气。
阳光照在她的手臂上,苍白似薄冰,也让上头的坑坑洼洼,显得触目心惊。那一道道血腥斑驳的伤痕,以极其丑陋的姿态爬满她白皙的皮肤。粗略望去,旧伤新伤,竟不下数十道,有的已经结了瘀,有的还带着血丝,满目疮痍。
她看着自己这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并不在意,甚至脸上洋溢起甜美的微笑,竟让我有一种幸福的错觉,随后她拿起匕首,在密密麻麻的伤痕间寻找为数不多的完好空隙,毫不迟疑地一刀割了下去。
我仿佛听见血肉分裂的声音,“撕拉撕拉”地在耳边胶着地响起。
红得扎眼的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像分支的水源,在她整个手腕蜿蜒流出一道道弯曲的弧线。
她到底在做什么!我在心底喊着,感到莫名心慌。
长乐郡主取来水晶器皿,正要将血滴在里面,但萧晚风扣住了她的手腕,欺身上前,含住了她的伤口。
他竟在喝她的血!
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贪婪地吸允着甘霖!
长乐吃痛地皱起眉头,因血液的流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很快她又舒展开双眉,神情款款地看着萧晚风,探出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拂着他的长发,仿佛极尽了这一生的温柔。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在光洁的大理地板上投射出交叠的两个人影,宛如神情相拥的一对情人。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抓着快要窒息的胸口,仓皇地从这个地方逃离。
“够了?”长乐郡主柔声问。
萧晚风并没有说话,白帕拭去嘴角的血渍,疲惫地仰靠在金漆龙椅上,顺着椅背滑落的长发,此刻也显得无精打采。
长乐郡主道:“其实你刚才根本不需要喝药。以前辛辛苦苦都要瞒着她的事,现在却要她眼睁睁地看个清楚,你这又是何苦?”
萧晚风还是没有说话,失神地看着雕梁上的漫飞的帷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内烟雾缭绕,沙漏里的声音簌簌作响,四周仿佛死寂了一般。
长乐郡主叹息:“你真可怜,晚风。”
萧晚风终于回神看她,狭长的眸子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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