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荫苒,你怎么还不死心,悦容除了魁主是不会亲近任何人的。”
回头望去,便见一个男人踏着冬日之色走来,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赭色长衫,外罩黄杏夹袄,黑色长发随意扎成一束,凌乱中有着一种沧桑感,那张面容却出奇年轻,不过二十出头。
就在我打量他的时候,雪枭嘶鸣着落在我的肩膀上,似表示亲昵般蹭着我的脸庞。
那男人惊讶咦了一声:“今日真是奇了,向来孤僻冷漠脾气暴躁的悦容,怎么突然亲和起来了?”
虽知他说的是雪枭,但总觉得是在连名带姓地骂我,不由哭笑不得。
那男人走到我面前,摇头叹息:“荫苒,你怎么又偷偷戴魁主的面具了,被人看见了可不好,你是老魁主的义女,女子的名节还是要注意的。”
我纳闷他为什么开口闭口那么叫我,似认定我就是柳荫苒。正在失神的空当,脸上一阵冰凉,他已探手揭下我的面具。
面具离身的一刻,他惊愕地瞪大双眼,随即蹙眉逼问:“你不是荫苒,也不是我义军一员!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告诉他,我叫楚悦容,是你们魁主的亲姐姐。
“楚悦容?”他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冷然一笑,非但不给好脸色,反而杀气更浓,怒喝:“放肆,魁主亲姐乃名满天下的美人,岂是你这麻脸丑妇可充任的。”二话不说杀招逼来。
我自认武功不错,跟他过招竟不过十下便频频败退,这男人的本事高深得让人觉得可怕。
而他也不像是在捉拿可疑人物,更像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
就在生命垂危之际,惊闻一声“住手”,天外飞来一掌将他击退三丈,在劫揽着我的腰身将我护在身后,焦急道:“阿姐,你没受伤吧?”
我怔愣地看着他冰冷的白瓷面具,除了那双熟悉的眼睛,第一次对他产生陌生的错觉。虽然知道在劫武功本不弱,但竟能将那样的高手击退,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在劫没有察觉我的心事,收整面容朝那男人解释:“卢大哥,误会一场,她的确是我的姐姐楚悦容。”
卢大哥?我心想,这人多半是在劫左右护法的另一位,卢肇人。
卢肇人仍有疑虑,在劫便取来湿布擦去我脸上的麻子。卢肇人深深看了我一眼,冰冷的视线有如毒蛇凝视般让我寒战。转眼间寒意又消失无踪,便见他大大咧咧地笑起,像个邻家大哥一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手抓着后脑说着:“啊,抱歉抱歉,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亲,伤了姐姐实在该死。”
我尴尬笑笑,他都虚长我四五岁,居然也跟着叫姐姐,是套近乎呢,还是脑子发抽?
又听他说了一句:“我还从来没见过向来沉着冷静的魁主会慌成这样,不过姐姐的声音与荫苒可真像,乍听还真分不出来,才将你们错认的。”
我这才顿悟,原来初闻柳荫苒说话时的那种怪异感,是因为像自己的声音。
这时,柳荫苒从内厅追着在劫出来,乍闻卢肇人的话,不由一怔,随即神情复杂起来。
卢肇人却像没事的人,与在劫勾肩搭背,“来,魁主,咱们哥们好久不见了,先去喝上几坛子酒叙叙旧。”柳荫苒道:“卢大哥,且不说你今日又迟到了,这正事还没议完呢!”卢肇人爆了句粗口,道:“什么劳什子的正事,都没老子跟魁主喝酒来得重要。”说完,将一干人等晾在原地,也不给在劫拒绝的机会,就这么一把给拉走了。
走了几步,回头笑道:“姐姐也来吧,待会肈人给你敬上一碗就当赔罪。”
※※※
接连几日观察下来,卢肇人的确如在劫所说,是个性格豪爽为人痛快的汉子,不由将初次见面时他对我的那种冷漠的杀意当做一时的错觉,兴许他只不过是过分操劳义军中的忧患罢了。
听在劫说,自他们助司空家兵败常昊王大军之后,萧家就开始处处针对他们,而内部似乎出现了奸细,一些隐蔽的分坛堂口,都被萧家发现继而歼灭了,让他们伤亡颇为惨重。
余下几日,我们便在这遁世的宅院里住下,一来在劫身为义军之首,处理这次军中危机责无旁贷;二来我在这里躲避,远比外头奔波要来得安全得多。
卢肇人偶尔会来看我,每次来了不免一阵调侃:“姐姐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除了楚家,还有司空家和萧家,这三拨人马都满世界找你呢,听说前几日在常州城,萧晚月为进城寻你,差点跟司空长卿扛上了呢,军队都对峙了整整三日,还是萧晚风亲自来了才化解一次战乱危机。”
我听了干笑不已,心中除了诧异萧晚月如此强势外,也不由恼怒,这卢肇人怎生得这般八卦,哪壶不提提哪壶。
这日黄昏,与在劫一起用完晚膳,他又被忙碌地请去议事,不消半刻传来敲门声,我暗暗无奈,别是卢肇人又来消遣我了吧?
打开房门,不由怔住,竟是柳荫苒。
“没打搅姐姐休息吧?”
她居然也跟着卢肇人一样,年长的喊我年幼的人姐姐。我也懒得纠正,笑着将她迎进门,为她上好茶水,“柳姑娘找我有什么事么?”她听着我说话默不作声,许久才道:“姐姐的声音真与我如出一辙,难怪魁主他总爱听我说话,每次都闭着眼睛,想来是在想着姐姐,姐姐跟魁主的感情真好。”言语间有种探寻的意味。
我听了心中一惊,在劫对我的那种感情终究不容世俗,不能误了他的名声,笑道:“柳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们是双胞胎姐弟,娘亲死得早,我们从小相互扶持着长大,感情自然比寻常姐弟还要来得深厚。”
柳荫苒微微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又说:“姐姐还是别喊我柳姑娘了,怪生疏的,就叫我荫苒好了。”我随她的意喊了一声,她满足地笑了笑,脸蛋红扑扑的,说“姐姐能跟我说说魁主小时候的事吗?”
我随口说了几出小时候的趣事,她听得入迷,那表情极为温柔。我突然沉默看她,她察觉不对,困惑问:“姐姐为什么这么看我?”我问:“荫苒是喜欢在劫么?”柳荫苒一愣,倒不似世家女子那般矫情,左推又拖地掩饰心事,只是微微红窘的脸蛋点头,小心翼翼道:“姐姐怕是要笑话我了吧。”我反问笑话她什么,她道:“我年长魁主三岁,这感情也羞于出口。”我笑笑,“人言道女大三,抱金砖,那是好事。”
柳荫苒感激地握起我的手,倾吐了一番爱意,“魁主之气度远甚常人,虽仅十六却一身威严,想当初我不甚被官府抓住,用来威胁义父,义父为了大义欲要将我牺牲,却是他一人单枪匹马闯进营中将我救出,那时他只对我说了一句‘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竟像个弱女子似的哭个不休,从那之后我便知道,这辈子只为他柔弱,为他动心。”
我听着,心中有如雷击般麻痹的痛,强笑着说:“这很好,很好啊……”
面对这场痴爱,纵然侠女,也是一副柔肠,柳荫苒道:“这份感情我一直放在心底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现在能与姐姐倾诉,心里真的舒坦了许多。”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在劫,幸福需要自己把握。她苦笑着说:“魁主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会看不穿我的心思?只是在我尚未开口的时候,他便婉言拒绝了。”
我问:“他说了什么?”
“魁主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告诉我天地纵然永不相交,但情义长存。便是暗示我与他只有友谊,方能长长久久。”
我默默叹息,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唯有鼓励:“或许……他的意思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对自己鄙视了一把。柳荫苒却一脸欢喜,容光焕发:“姐姐当真如此认为!”
或许她迫切需要的不是我的肯定,而是让她这段苦涩的单恋支撑下去的理由。
狠不下心,我点头恩了一声。柳荫苒再三道谢,最后欢喜而去。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抿下一口,对着躲在门扉后的那道影子道:“你都听到了,多好的姑娘啊,你也舍得伤她的心。”
在劫沉着脸踱步至我面前,拂袖挥开我手中的杯子,抓住我肩膀提到面前,逼问:“我的心意你为什么总是视而不见,将我推给别的女人,难道你就没有一丝难过?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我当然在意。”
“阿姐!”在劫面露欢喜。
我道:“我是你的姐姐,你的终身大事,我怎么能不在意。”
在劫的脸色刷白下去,“只是因为如此?”我僵硬地点头,他凄楚一笑,“如你所愿,阿姐。”毅然转身而去。
我茫然呆在房中,一整晚心心念念他口中的“如你所愿”是什么意思,浑浑噩噩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却不曾梦见在劫,反而梦到了自己。
梦中的自己正在做着梦,梦见萧晚月,我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他一脸悲哀地看着我,问:“悦容,为什么你这么恨我,为什么?”醒来后发现萧晚月站在床榻旁,温柔地对着我笑,说着:“悦容,我是爱你的,我爱你。”一刀挥下,砍下我的头颅。
“啊——”我尖叫着惊醒,一身汗涔涔,觉得这梦诡异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起身倒了一盏茶喝下,瞥见窗户外有个黑影走过,是卢肇人。
三更半夜,他这么鬼鬼祟祟的是要干什么?
我匆忙披上外衣,暗厢跟了过去,跟到一个小树林,林中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卢肇人喊了那人一声,那人缓缓回过身来,端庄的仪容,高贵的气度,美丽如牡丹的容颜。
我暗抽冷气,忙捂住嘴巴,竟是长乐郡主赵伊涟!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八十七章 刻意安排用心深,将计就计随遇安
他们的叫交谈声很轻,耳不能闻,但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要不是早知长乐郡主是萧晚月的正妻,或许我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人。
不知说了什么,长乐郡主脸上似有失望,叹息着轻拥卢肇人一下,便迈着莲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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