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身临其境,方知真实永远是想象所不能及的。
她甚至没有时间严肃地正视着他告诉他这个孩子是谁。
“快走!”她敦促着。
若说法老只是目瞪口呆,实在是过于轻巧了。此刻他的脸上呈现着梦游般的恍惚,双眼定定地烙在孩子脸上,不能移,不能动,不能思想,不敢相信。
“他是你的孩子!”可纶匆促地说,简洁草率得犹如通知的口吻,绝非她所愿。
他的嘴角抽动几下,“唔——”法老说,宛如被人扼住了咽喉,“走吧!”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走,该怎么抱着婴儿游回去?他完全没了主意,怔怔瞅着可纶,不敢冒险。
可纶从婴儿的襁褓下抽出一团皱巴巴的牛皮来,“德卡!”她命令似的吩咐,“帮我抱一下孩子!”
然后她不由分说将孩子交过来,低低地威胁说:“可不许弄醒他!”
法老,简直是被逼迫着,接过了他的孩子。
婴儿软软的胳膊肘似有若无地顶在他的心上,小小的脸蛋像云一样柔润皎洁,法老马上匀净了呼吸,生怕这团云朵会随他的呼吸而散去,他脸上梦一样的神情仍未褪尽,连孩子真实存在于他怀抱里的分量,亦是虚幻得宛若梦中所触。
父子相亲的人生第一次,可纶又无法如想象中的那样与他共享。她忙着将那团牛皮吹胀,直至胀成一张小小的漂浮船,再扯下绑在头发上的绳索将吹气口扎死,然后解下身上披着的斗篷,折好垫在船底。
随即她麻利地从他怀中抱过孩子,轻轻哄了片刻,好让他不因反复转手而惊醒,再轻轻放进斗篷垫子里,用腰带将孩子与自己连绑在一起,以防万一。
曼图赫特普早就钻到那一头放哨去了,他的催促声一句连着一句传过来。
“来了!来了!”可纶应着,推着装了孩子的船轻巧地滑过了闸口,法老垫后。
前头的埃及军营火光冲天,呼喝声隐隐可闻,汨公主的偷袭似乎仍在进行中,岸边的纪斯卡多,也还不省人事地躺着。
他和她一同护着孩子的船,火光跳耀在她的瞳中,她叹了口气。
“真糟糕,德卡!”她歉然地看着孩子,“我真心希望别伤到人才好——”她再叹口气,“那把火是我放的——”
回过头来,法老这才看到身后的毕布勒城中,亦有火光冲天。
第 30 章
孩子仍在梦里,水波随小舟前行而浮泛涟漪,婉转吟唱着摇篮曲。
曼图赫特普已爬上河滩,像淋雨的狗一样甩着湿头发。
纪斯卡多躺在旁边,没有知觉。
不远的前方,骚乱跳跃到尾声,声响被夜风滤净,空留了汨公主惊喊的余音:“返宫~~~~~”
不远的后方,喧哗渐起,六神无主的毕布勒城,自顾不暇。
这世界并不只剩了他俩,德卡回过脸,只望着她。
月光火光水光的汇映中,他的眼中闪烁出她从未见过的光彩,这光彩灵动得像是在水中燃烧,她的脸倒影在他的瞳中,盈盈波动,分不清究竟是谁泪眼朦胧?
很久以前,她曾为了逃离他,放火烧了他的地牢。
而今,她带了他与她的孩子,又一次纵火而逃,为了逃回他的身边。
法老终于找到了一点点真实感。
“可纶……”他低声说,语声仍是那般怪异的压抑,“谢谢你……”
她说对不起,他说谢谢你。
倘若有足够的时间,道歉与道谢皆能兑出彼此欲诉还休的千言万语。
杂乱的跑动声向这边过来,曼图赫特普开始推搡侍卫官的身体。
水浅处,她抱起孩子,水流轻晃,德卡护住了她。
奔跑声近了,侍卫官发出模糊的呻吟。
谁都没有躲,汨公主的身形已近得隐然可辨,她近乎绝望地嘶哑着美妙的嗓音:“快!回宫保护父王!”
她的身后,追着无数埃及士兵。
怀里的婴儿似要梦呓,张嘴却“哇”地一声,骤然大哭。
这一声哭将周遭的人都吓了一跳,惊到了汨公主,她突兀地掉转方向,闻声望来。
对峙,持续了一光年。
直到地上的纪斯卡多猛地弹起,“唰”地拔出刀来,横在汨公主与法老之间。
刀光惊得汨公主倒吸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寡不敌众,她呼哨一声,抢先扎进水里,霎时就没了踪影。
迎着侍卫官请示的目光,法老极轻微地摇了下头。
汨公主的那些随从,却被法老留下了。
婴儿在恼怒地哭喊,可纶在低柔地哄劝。
“可——可纶纶——小小——姐——”纪斯卡多俯身,结巴着冲她行礼。
可纶冲侍卫官点了下头,笑笑,复又低头专心致志地哄着孩子,法老含着微笑,专心致志地瞅着她。
曼图赫特普咧开嘴巴,佯装天真。
“他准是饿啦!”他不怀好意地提醒,“要喂奶了——我去找个奶妈好吗?”
法老立刻醒转:“纪斯卡多!带曼图赫特普殿下去换身干衣服!河道口加派人手守卫,除了巡夜人等,其他都各归各位,休息去吧!——可纶,你跟我进来!”
众目睽睽之下,孩子哭闹不休,可纶急得有点上火,涨红了脸,她湿嗒嗒的发绺因她匆促的步伐不慎荡到肩前,水滴在孩子的脸蛋上,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德卡为她掀起帷幕,法老的营帐,如法老的双瞳,漆黑幽深,残灯灭尽。
进去才发觉有帐外营火烁烁映入,士兵们走动的身形似影画戏般掠过帐幕。
可纶试图给孩子喂奶,可他根本不理会,兀自愤怒地“哇哇”哭喊,仿佛憋了一肚的怨气。
这时法老伸出手,说:“让我来吧!”
她将孩子给他,站在幽暗的光线里,凝视着他犹如剪影般模糊的身形,努力着想要看清,却怎么也分辨不出他哄着孩子的表情……
低沉柔和的吟颂声从剪影里飘过来,只属于德卡的低柔语声:
“……东方……西方……南方和北方……四方神……都来赞美你……你定得以永生……众神将因你而存在……当大地即将淹没之际……你诵念咒语拯救它……你在大地还没有产生前已居住在天堂……”
她怦然心动,鼻尖发酸,泪水复又盈盈波动。
神俯在耳畔轻问:
“也许他会在你白发苍苍时将你抛弃,也许他将为了埃及牺牲你,也许他会冤枉你误解你辜负你的心意,在你凄惶无助时弃你而去,即便如此,你仍愿意以余生为赌,守护他直到你无力睁开双眼的那一天吗?”
“我愿意!”她答,“我愿意爱他胜于爱我自己!”
这意味着,你的爱将变成你的负担,付出——无尽的付出是你的责任,回报——如果会有回报,也只是你不能期待的偶然,你将因为他的不幸而不幸,更可能因为他的欢乐而不幸,你的爱将把你带离自我自由的世界,你的爱将把你推向妒忌与争权夺利的战场,你将为此心力交瘁,你将为此伤害别人,你将为此而惹来他的不快甚或怨恨,你将要把你的人生托付在爱上,托付在易变的人心上,而这是你懂事以来就始终唾弃的!当爱到了土崩瓦解的那天,他可能连与你培养平淡感情的耐心都没有,而你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必须带着你与他的孩子,忍耐地宽容地接受他的新欢,陪了笑脸苟延残喘,为了孩子的将来而勾心斗角,连真心也要弃如蔽履。这些还不算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以你的年纪还想象不到,这些只是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发生的概率比不发生的概率要大得多,你明知道不能自欺欺人地心存侥幸,即使这样,你还要坚持爱他胜于爱你自己吗?
“我愿意!”她答,“我愿意相信他!”
那么,你可以嫁给他了,你们会有波折,但若你是真的愿意,神保佑你们厮守终老。
今后,在你任性冲动无法忍耐时,请记得你此时的回答,请记得你说过“我愿意!”
她深吸一口气,咽下眼泪,孩子的哭闹渐渐偃旗息鼓。
“现在你喂他吧……”德卡低声道,将孩子递过来。
孩子已经睡着了,可纶抱在怀里。法老走到帐篷的另一边,取了他的盾牌,翻转过来,垫上软麻织物,“让他睡在这里面可以吗?”他征询地问道,“如果不行的话……”如果不行的话,他只能去毕布勒抢一个摇篮来了。
幸好可纶说:“这很好。”然后就把襁褓轻轻放入盾牌软垫里,让孩子继续酣睡。
片刻,两人都小心倾听着孩子低微的呼吸,谁都没说话。
隔了一会,法老说:“先把头发弄干吧……”
她才想到自己连身干衣服都没换,长发更是湿得滴下水来。
他扔了块干布过来,正罩在她头上,她感到他的手穿梭在她的发间。
“是抱着孩子放的火?”他问,揉着她满头湿发。
“嗯——”她下意识地答道,“我没办法——下午起就被软禁了——他们不让我出房间——你别骂我,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怎么逃的?”他继续问。
“就是这么逃的呗……”她说,“孩子在另一个房间——我把灯推倒在床上——趁卫兵冲进来的时候溜出去——抱了孩子就往水道那边逃——”
事实上,孩子和她在一个房间,可她不想让德卡认为她是个会拿孩子性命冒险的坏母亲。她也没有办法。自汨公主发现了她的绿眼睛后,就派了卫兵守在她的卧房门口,将她与孩子软禁起来。偏偏曼图赫特普又不知所踪,无法找他商量对策。她明显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是束手待毙还是先发制人?当然不能坐着等死啦!
“和曼图赫特普约好的?”
“不是——”
她并不知道法老实际上已下了封死水路的命令,不知道汨公主设计谴开埃及卫兵欲经由水路偷袭,也不知道曼图赫特普跟踪了汨公主去给法老通风报信,更不可能知道法老会因一个风筝一个暗示一个符号乘着夜色从水路来找她。她只是从《指环王》里寻来的灵感:坚不可催的圣盔谷,唯有通水口是弱点,类似的电影还有很多。
“没人追你?”
“他们以为我抱了孩子去逃难吧!有孩子的女人总是比较让人理解和同情的。”
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