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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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传奇- 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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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棚不大,足有一尺厚的乱石垒起来,细细糊了牛粪黄泥,反而比寻常百姓的破屋更挡风,阿秀姐忙上忙下地烧了一锅热水,又搜罗了些壁上的腊肉白米,煮了热粥,她脸上带着惶恐的神色——这个石疯子可不能回来啊,村里头男人们都说,他是万万惹不起的,一旦疯性发作,就要上山杀狼、杀豹子,有一次没有猛兽可杀,竟把村长家的大牯牛一拳打死了。

老人抱着小孩儿,试了试粥的热度,向她嘴里送去,肉糜的香气扑鼻,那小孩儿掀鼻子狠狠嗅了两下,又一口咬在老头手腕上,上下牙磨一磨,又吐开。老人也不恼,换了只手,接过调羹继续向小孩儿嘴边送,孩子毕竟是孩子,兀自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凭老者将肉粥送进嘴里,半晌,一口喷了出来,冰凉。

那老者大惊,忙放下碗,按住孩子脉。

门外的风雪呼啸中有一声冷笑:“现在才看出毛病,看来你真是老了。”

阿秀慌了神色,急急去扯老者的袖子:“先生,施先生!我们走吧,石疯子回来了,他会杀人的。”

老者浑然不惧:“欺侮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

破门板被一脚踹开,乱雪之中,一个黑铁塔般的身影纹丝不动地矗立着,一件单布衫湿湿贴在胸膛上,虬发龙须张狂,眼睛像是豹子般闪着光。

他低一低头,走进屋来,头发上虎须上都沾着雪,被热气一熏,化为雪水,显出须发根处的花白。此人怕是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但是性子依旧凶悍老辣,冷乜着眼:“妇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老弱,欺侮欺侮倒也有些意思……嘿嘿,姓铁的,别人不认得你,难道我也不认得?”

老者回头:“阿秀姐,你先回家,我和这位石兄弟有话说。”

他颤巍巍起身,送女人出门,来不及回头就扶着门板开始咳嗽,好像有沙石摩擦着肺部,连石疯子都闻到血腥气:“咦?你内力被人废了?这倒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不知哪位大侠有这样的手段?”

施先生一边喘气,一边回击:“你……喀喀,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喀喀……奇经逆行,阳气攻,喀喀,攻心……这日子,嘿嘿……彼此彼此。”

石疯子大怒,但很快又笑:“铁敖老鹰犬,你日子不是风光得很?究竟怎么落得如此凄惨?”

施先生果然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名捕铁敖,他悠悠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借刀堂有些内讧,老夫不才,便是那个‘前浪’。”

石疯子来了兴趣:“你我莫不是栽在同一个人手底下?”

铁敖皱眉:“我当年就教训过你,‘关东五雄’、‘长白七怪’这种名号,十个有九个要出事。老恶棍,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石疯子向后一仰:“两年前苏旷苏大侠途经山海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狠狠咬牙,“他娘的,老子就是那个‘不平’。”

“前浪”和“不平”你看我我看你,石疯子眼睛发红,铁敖倒是笑得前仰后合,这穷乡僻壤里,两个落泊的江湖客居然能撞上,实在是有意思。

石疯子怒道:“笑,你笑够了没有?你可知道那狗娘养的逼我发了誓,要退隐江湖,此生不再滥杀无辜。娘的,当时我问他,啥叫无辜啊?那狗娘养的说,你要是弄不清楚无辜不无辜,不如索性不要动手,不要杀人;那狗娘养的点了我的穴道又不解开,害我气息逆转险些走火入魔。姓铁的,我杀你可不算滥杀无辜吧?若不是你当年将我们兄弟赶出关外,老六怎么会死!老六若是不死,我又怎么会‘滥杀无辜’?怎么会撞上那王八蛋?怎么会……退出江湖啊……”他越说越怒,一把扼住铁敖喉咙,“他娘的,谁要退隐江湖啊?退隐他的鸟!我躲在深山里,我想见人啊,想和人说话,于是我就跑到这儿,他们跟我说什么?他们说种田,说邻村有个老寡妇给我做媳妇!你说,你不难过么?你难道不想回去?哪怕被人一刀劈了,也比这天天起床烧火做饭的鸟日子强。”

“想活……不容易……想死……难道还不容易……”铁敖被他摇得头昏脑胀,“你有种就自行了断,背后骂人算什么好汉!”

石疯子颓然放手:“是啊,还是不想死……可我不是贪生怕死,就是不想这么窝囊,我,我甚至给昔日仇家放出话去,可是没人来找我了,好不容易你来了吧,又比个娘们儿还废物。”

铁敖上下左右打量他几眼,用尽浑身力气:“放你娘的狗屁。”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多少日子了,再没有这么舒服地骂过这六个字。

石疯子倒是没有发火:“既然你那宝贝徒儿还孝顺得很,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铁敖摇摇头:“我已经认栽了。在这里的日子很好,我一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我现在啊就想多教几个孩子,还一还当年的杀孽。”

石疯子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你……你真是铁敖?”他看看那个孩子,又看看铁敖,下定决心:“我帮你救这小东西,你告诉我打通经脉的法子,如何?”

铁敖伸出手去:“一言为定。”

石疯子挥掌一击:“定了。”

那一夜风雪太大,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小窝棚里有混浊的酒香,有老人的低诉,有粗声粗气的大骂,有笑声与风声的唱和。

第二天一早,铁敖就把铺盖搬到了石疯子的窝棚里。

不大的窝棚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唯一一张破板床早就被鲜血浸透,一头硕大的白狼四脚被固定在床上,嘴被封死,开了肚膛,那小孩儿就被赤裸裸地塞进狼肚子里,只留下个脑袋,热腾腾冒着白气。

白狼在挣扎着,鲜血在地上蜿蜒成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一边的石疯子站起身:“成了。”将小孩儿拎了出来,放进预备好的一大锅热水里。那狼肚子里的鲜血内脏,竟然已经结成厚厚的冰坨,但喉咙里还兀自呜呜哼着。铁敖皱皱眉,走近去,拎起一根筷子插进白狼的咽喉,结果了它的性命,然后走过去细细为那小孩儿洗刷血污:“石疯子,要打多少狼才能治好她?”

石疯子一边洗剥狼皮,一边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这女娃儿中的是三尸刹帝血毒,最是阴寒不过,这山里又没有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只能拿狼血慢慢吊着驱寒——可惜四周山上野狼都被我发疯时候杀了,这一头还是走了老远才寻着的孤狼。就这么治下去,三五年大概可以痊愈,留不留病根呢,就看她的运气了,除非有活人愿意给她换血,而且最好还是至亲,上哪儿找去?”

铁敖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见石疯子足上一双草鞋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看来打这头狼当真费了不少力气,心想这老疯子其实心眼也不坏。铁敖将女娃儿包在被袱中:“石老弟,你说这三尸血毒乃是藏中奇毒,我自命渊博却是闻所未闻,不知你何处得知?”

石疯子沉默许久,终于道:“喔,这个,陈年旧事……说来倒是话长了。”

两个老人,漫漫冬夜,有多少故事说不完呢?

“那年我才不过二十五岁,学艺初成,诸事倒也如意,只有一样——我使的兵刃是狼牙棒……你笑什么笑?我比不得你们这些人,天赋不好,又求不到名师,再找不着一样称手家伙,那还不早给人砍了?行行,说正事儿,我找了大半年,可是马上兵器本来用的人就少,更不要说如意的,寻常武行的棒子不合手,若是浑铁打就的又嫌太重,后来一次喝酒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藏中冰川里有一柄昔年吐蕃国师留下的伏魔狼牙棍,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我当时就动了心。谁知问了许多商队,无人敢去,我一时气愤,就预备孤身上路,不怕你笑话,那时节功夫虽然不好,可是血气方刚,只觉得天下人死绝了也轮不到老子头上。”

火舌毕剥地舔着锅底,石疯子的眼睛开始发红,血液里的某种东西似乎也随着陈诉慢慢燃烧起来——

“我记得那是十月,我带了一个向导、一个马夫、一个通译,四个人五条狗,朝大雪山里走。当时那个老向导说有两条路,一条绕过山腰,从峡谷插进雪山背后,那条路保险,但是要走一个月;另一条是沿着封了冻的河,沿着雪舌头向上走,这路最险,狼也多,但是侥幸的话,七天就能到。你想我一个练家子,难不成被那些土人比下去?自然选了第二条。慢慢地开始下雪了,我也没留意,听他们说什么下雪天再往前走就是自寻死路,可是说归说,谁也没有先回去,毕竟我开出来的价钱够他们吃喝一辈子,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概都是这样吧。

“雪下得不大,但是一下就是四天,路越来越滑,石头冻土上都结着冰,眼看再这样下去马就走不了,忽然就在那个晚上,雪停了。马夫和通译都很高兴,说是金刚菩萨保佑,只有老向导神色不对,我死问活问,他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条路险归险,但是他三十年里也走了十七八遍了,每次多少都会遇到点儿事情,但这趟走得太顺利了,我一听绷了半天的筋就松了,这不没事找事么你说?好好的非要闹出点儿事情才高兴?老向导看我不当一回事,又说,就说野兽吧,一路上别说狼群,什么山羊、羚羊、猞猁,我们连个活物都没见到——他这么一说,我们也觉出不对来,我虽然鲁莽,但也不是浑人,心想这附近别是有什么怪物大兽之类的,不好对付。后来我们商量了半宿,他们呜里哇啦地乱吵我也听不懂,就一个人出去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的,就觉得四周黑乎乎的山尽往我们这块儿挤,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一阵阵发冷。就在这时候,五只狗都冲着我们来的方向昂脖子叫,好像风里有什么东西似的,而且还有些害怕的意思——你知道藏地的獒犬,敢和狮虎搏斗,能让它们怕,那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拿了家伙,等了大半宿,啥玩意儿也没等着,累得不轻就回去睡了。

“到了第二天,狗不叫了,天气也好,我心里忽然痒痒,说要露一手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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