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半空之穴里,他上前一步:“虞掌门,咱们是文斗还是武斗?”
虞舜卿见魔教敢带着二十多个人就来砸场子,便知绝无易与之辈,但实在没想到这位年轻教主的武功高得如同妖术,他随着话头就问:“文斗如何,武斗又如何?”
“文斗。”苏旷亮了亮手里的叶子,又道:“至于武斗,那就请各位来除魔卫道了。”
“老朽亦不愿坏了雪山规矩。”虞舜卿缓缓拔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松涛,我若战死,请你李师叔接掌点苍门户,告诉他点苍虞舜卿,并未辱没侠道威名。”
他身后年长弟子也拔剑:“二师弟,掌门旨意烦劳你传回山去,赵松涛得以领教教主绝学,幸甚。”
几个师弟互换眼色,齐齐拔剑:“请在场朋友做个见证,将我派虞掌门号令传回山去……点苍七剑,全数在此。”
或许有人可以瞧不起侠义道的迂腐,但绝没有人敢嘲笑他们的血性,苏旷胸口一震,只想……丁桀,若是我们走错了这步,当真可以一死以谢天下了。
他沉声道:“东海……老况,借剑一用。”
况年来赞一声好,在场魔教众人,只有他随身带的是洛阳城外铁匠铺里打的青钢剑,他随手一掷,苏旷接剑在手:“请。”
虞舜卿也不客气,起手便是七贤剑中的开门第一路,“嵇中散义绝山涛平递书”,二十七斤的重剑无声无息,当胸递出。点苍派渊源不若昆仑,威势不如丐帮,仅凭一套七贤剑法可以独步天下,实在有它的道理。七贤剑闲澹疏散偏以重剑驭之,看似竹林漫步,其实步步惊心,剑剑写意,剑式杂而不乱,剑意正本清心,师徒七人这一施展开来,苏旷只觉暗室内处处剑锋,千人中人人掣肘,手里一柄剑越来越重,几次欲破,却不得罅隙。勉强折腰闪过面前锋芒,虞舜卿剑势一变,铁桶合围般逼上来,正是七贤剑第二路,“阮步兵穷途末路抱柱哭”。
苏旷兵刃之中最擅长的本是单刀,专走凌厉狠悍一路,平生数百次大战小战,几乎都是杀开血路破出重围,往往最后倚仗的是自身血气之勇,常常胜而不知所以胜。这也不怪他,江湖道上斗勇耍横,大家用的全是杀着,谁敢留下后手?但此时机会太难得了,虞舜卿他们使的是一等一的剑法,又忌惮他身份不敢逼杀,不知不觉间,已经暗合切磋之意。
虞舜卿何等老辣,一眼看出苏旷使得是一套精妙剑法,但他一路游斗至此,全仗自身武学支撑,每每险要关头立即剑作刀用,化险为夷。侠有双道,武无正邪,他也动了心思,非要逼出此人看家本领来不可,剑法忽然变得飘忽无定,已是七贤剑第三路,“山巨源何处闲庭可散步”。
这路剑一使出来,苏旷几乎要喊出声……这和霍瀛洲的剑法未免太像了一点。霍瀛洲的武学精妙归精妙,他一直都不大喜欢,剑法也飘忽,家伙也轻得不像话,在他这种使惯重手的人看来,简直就像是狂风中打摆子,内也抖外也抖,此时见点苍派重剑驭轻,求其中正,心里一片空明……沈南枝解释九宫格的时候曾说过,一个人兼通数家也未必就是好事,数家里难免有相克之处,永远不可能真正做到融会贯通。学的越多,路玩玩越窄,自己喜欢的只会更爱,自己不喜的再也融不进来。眼下差不多的剑法两家使出,点苍派求中正,是因为他们自是名门必求中正;霍瀛洲走奇锋,是因为他天生偏激非走奇锋,凡是高深武学的精妙之处,哪里会不带着首创之人的影子?
原来自己一意求之的“取各家之长,融会贯通”,依旧是堕入套路。
此时虞舜卿剑路又变,“向子期羞题人间寻常壁”,剑若巨笔题壁,已经招招向要害处招呼。
“来得好!”苏旷剑脊贴着虞舜卿剑脊,右胯撞开身后一人,硬是把众人向右拖了三步,“虞掌门,还有三路剑,烦请你一道使出来,我三招之内破之。”
“好大口气。”虞舜卿也动了决战之心:“教主神功盖世,三路剑哪里够用?”
他手一挥,七名弟子两进两退三不动,摆开七贤剑阵架势,将“刘参军披发跣足常载酒”、“阮仲容心开天籁破八音”、“王濬冲哀毁骨立自情钟”三路剑法补全,正是三攻三守一绝杀,虞舜卿以一路清风竹林剑总领剑阵,当真是如同竹枝横斜,酒狂四舞,上下三路再无空隙。
苏旷刚才一拖已经瞧准位置,脚下正是他掷矛之地,他足尖一钩矛鐏,长矛挑起一道雪幕,铮铮两声撞开两柄剑一飞冲天,苏旷跟着矛身一跃而起,半空中迎上长矛,左足踏右足勾,要借着这两样兵器,玩一把拿手好戏高空凌击。
只是他人在最高处,正要半空转势,忽然大叫一声:“大家快跑……”
虞舜卿这个不悦啊,你人没下来我跑什么跑。
…奇…柳衔杯却不笨,打个手势抱起天笑扭头就跑……庄梦蝶在雪山上勉强选了一块平地,背后是岩石积雪,他们看不清上坡事态,而苏旷跳起来的高度正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当口能让他失声惊呼的,只有一件事……雪崩。
…书…苏旷确实震惊,他第一次看见这样场面,远远高坡上,似乎有一匹数十丈的高头大马冲破雪雾而来,他跃起到落下的片刻间,那雪马已经化作半壁山的千军万马,昆仑山只是小小地摇一摇脊背,他们就立即变成了汪洋大海之中的几只蜉蝣。
…网…谁也不是白痴,见柳衔杯这么惊慌失色的一跑都知道要命的事情来了,虞舜卿也不管什么七贤八卦,跟着也跑,原本是比武艺的,立刻就成了比轻功的,只有天颜一个人不肯走,冲过去扶起庄梦蝶:“走……”
庄梦蝶摇摇头,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这正是他一生的梦,四野无人,冰清玉洁的死亡。
这是苏旷此生最快的一次出手……他飞也似解开那群优门弟子的穴道,然后发觉他们也是一个都不肯走,自顾自地守在庄梦蝶周围。苏旷管不了这许多,拉起天颜:“随他们去,快……”
天颜奋力一振:“我答应他要为他吹阳关三叠,算是送他一程。”
来不及了,身后的岩石似乎都在摇晃,巨大的充斥天地的轰鸣声像是天宫和地府在一起呐喊,这时候跑也跑不出去,他们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身后那块巨石和脚下岩石构架的死角。
“贴着岩壁……”苏旷只来得及说出最后四个字,头顶第一块巨屋一样的雪块被巨力推落,砸在面前不远处的雪面上,落点前五丈处裂开条大缝,冰雪和碎石像是火山熔浆一样暴起,再然后没有人敢睁眼看了。
天颜常常听说“天上下刀子”,现在才算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头上有刀在剜,手上有刀在剜,整个脊背都在被千刀万剐,巨大的力量在拽着她往下落,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指尖和脚尖上,这时候一只手扯扯她的足踝,意思是……趴下。
天颜不敢,她甚至有了种幻觉,自己好像是贴在绝壁上,一松手就会落下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只手不客气了,在她膝弯一敲,天颜尖叫一声倒下来,然后身体被接住,雪涌进咽喉,她想要咳嗽,但立即被捂住嘴,那只手在她耳边微微用力,意思是……忍着。
俯卧下来之后冲力果然少了很多,天颜捂着口鼻,刺骨的寒气从手缝渗入鼻腔,然后很快被雪埋住,后背传来一波又一波的撞击力,撞击渐渐小了,然后重压渐渐增剧,她不在乎,她知道这座岩壁的高度,只要这块巨石顶住了冲击,她就一定可以沿着石壁爬出去。但就在此时,岩石似乎也抖了一抖。
“别怕”,一个同样闷在手掌里的声音:“有人走过去了。”
这个人一定对自己的轻功有绝对自信,才敢在这个时候就进入雪崩区。但这块岩石想必真的已经松动了,这种千钧一发的当口,谁敢攀着它往上爬?
岩石不再动,头顶上却传来微微颤抖,过了一盏茶功夫,震动就已经很明显,苏旷笑了:“赌东道,十两银子,你猜来的是谁?”
“我哥。”天颜不假思索,血浓于水,这个时候敢来救人的一定是亲人。
苏旷比她更自信:“记得十两银子……我赌丁桀。”
天颜将信将疑,就在这时,一个东西捣了捣她的屁股,像是很疑惑,又捣捣。天颜艰难地伸过手,抓住那玩意儿……是长枪的枪柄,她紧紧抓住,然后就像个大萝卜一样被慢慢拔了出来。
她立即明白这十两银子为什么输得这么笃定,上峰依旧有大块小块的雪片裹着干雪粒冲进这条雪道,下坡处白浪云海一般缥缈,简直无法想象这股雪势冲到山脚会是怎么样的惊天动地。天颜想要站起来,但觉得脚下的积雪还在向下滑落,她几个翻滚,站稳了身子。
“你武功很好。”丁桀手不能停,他在用一个四尺宽七尺长的细爬犁推雪,推得很艰难……他足下也是雪堆,没有着力之处,每一次使力都会让自己深陷雪中,再费力按着爬犁钻出来。他在挖坑,而余雪在填坑。天颜二话不说,动手帮忙。
丁桀很是赞赏,这姑娘年纪虽然小,但功夫底子扎实,且不惊不怕,一身是伤立即能动手,他笑问:“姑娘颇有几分侠气,你是哪个门派的?”
“丁帮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罢了,丁桀这样的人能记住谁?天颜安慰自己,继续奋力挖掘,她想再见见那个庄梦蝶,她觉得一个人用一辈子做一个梦,有权利做完他。
雪里伸出一只手,摇摇,比划了一下“十”,丁桀微笑:“这位仁兄有点意思。”
有意思的事情在后面呢,天颜抿嘴笑了笑,看着丁桀握住那只手,用力一提,苏旷借力而起,轻轻巧巧落在雪上。
“好功夫。”丁桀由衷赞赏,大大方方让出半边爬犁:“下面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我只管了我前头一个后头一个。”苏旷为丁桀这种先公后私的怀抱羞愧不已,可是单独会面的机会太难得,他还是问:“你来得好快?”
“人命关天,能来快些,自然来快些。”他二人合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