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共和国造成影响的实力也起码得二十年以上。而且到时就是五德营劳师远征,想真正对共和国形成威胁几乎不可能。
现在远征五德营,对正在恢复中的国力影响极大。父亲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反对出兵吧?郑思楚想着。三上将出兵,兵力到少要有三万。三万人每天耗费的粮食是近三万斤,行军至楚都城,起码得两个月。这样算来,仅仅是行军途中的粮食就需要一百五六十万斤。西北不能进行船运,运输大成问题,只能用车运,加上民夫也要吃掉一大批粮食。如此一算,单单人吃的粮食,起码得准备一千万斤。而为了巩固战果,投入更将成倍增加,到时共和国只怕会被这一战拖垮。
所以那本《兵法心得》里,就说是“劳师不远征”吧。事实上从战史来看,大多数远征都会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也是因为真正的远征本身就没有几次,国力强盛时各地都驻有相当实力的驻军,不必劳师动众远征。当要远征时,往往就是不得已而然,而这时国力实已捉襟见肘,失败的可能性当然更加增大。现在的国力还不能算捉襟见肘,只是也不能说非常强盛,现在采取巩固边防,屯田积粮的办法,方是上上之计。
当然,大统制执意远征,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到底会是什么?
他正想着,门外忽然又响起了阿四的声音:“司楚!司楚!”
郑司楚站起身,拉开门道:“怎么了?”
阿四的脸上,写着惶恐。他结结巴巴地道:“有……有人要来看望国务卿。”
应该是父亲的同僚吧。国务卿染病,他们当然得来看看。事情过去已经有一阵了,他们也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郑司楚道:“好吧,我去迎接他们。”
阿四却不走开,小跑着跟在郑司楚身边,小声道:“是大……大……”
郑司楚站住了,道:“大统制?”
阿四点了点头,脑上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共和国上下皆已熟知大统制的事迹,在阿四这样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人看来,他简直如同九天之上无所不能的神明。现在居然能面对面见到,怪不得阿四激动成这样。
郑司楚的心里也有一阵激动。父亲能经常见到大统制,可是他没有这种机会。他从小就听闻各种有关大统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故事,但却从未真正见过这位这位高高在上的核心领袖。记忆所及,父亲虽是国务卿,大统制到国务卿府来也是第一次。他快步向前走着,只觉今天的地面不知为何怎么不平了,到处都是磕磕绊绊。
刚走出卧室门,却见这后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些手执金枪的士兵将那些蜂拥过来的人们拦在一边,那些人里有工友,有小吏,也有一些下层官员,一个个全都激动万分,有些甚至满面流泪。
那是大统制的近卫队。大统制的近卫队全是用这一类金枪,听说程迪文的父亲程敬唐当年就曾经是大统制的近卫队长。在近卫队后面,五六个人正向郑昭的居室走来,外围几人服饰相同,想必也是近卫队。
当中那人就是大统制!
郑司楚不由失声叫出来。他只听得边上“咯咯”作响,却是阿四牙齿打架,手脚也不住发软。其实郑司楚心中与他一般激动,只不过他到底做过了好几年军人,战场上都去过两次,不至于如此失态。他迎向那几人,待离了五六步里,行了个大礼道:“大统制。”
大统制的个子不算高,长得也十分平庸,但他的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看了郑司楚一眼,大统制慢慢道:“你是郑国务卿的公子吧?”
大统制和我说话了!郑司楚亦是一阵狂喜,但他仍是笔直站着,道:“是,我叫郑司楚,大统制。”
“请带我去看看你父亲吧。”
大统制在屋里看望郑昭时,近卫队守在门口,就算郑司楚都不能入内。这时候假如不是近卫队拦着,只怕挤过来的人会把这房子都挤塌。
门开着,从门外可以见到里面的情形。郑昭又睡了,大统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床头看着他。郑司楚见大统制在父亲床头站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
“郑司楚。”
大统制慢慢说着。郑司楚没想到大统制竟然会叫自己的名字,心里登时又有一阵说不出的激动,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大统制。”
这个个子不高,相貌也平淡无奇的人,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无穷无尽的威严。父亲对自己,以及毕炜治军的手腕,都算得上严厉,可是那种严厉与大统制的威严相比,简直就是儿戏。大统制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下,沉声道:“好好照顾你的父亲。”
这是大统制的最后一句话。郑司楚顿了顿,才道:“是。”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从小到大这位在他心中无比神圣庄严的领袖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即使是郑司楚也有些惴惴不安。
大统制没有再说什么,领着近卫队走了出去。郑司楚回过神来时,大统制已经出了后院的门,而那些工友官吏已经挤成一堆,将他与大统制分开,现在就想追都追不上去。
这个人就是大统制吗?这个无比伟大的人也叫了我的名字吗?
郑司楚想着,却见边上阿四跪在地上,浑身仍在发抖。他不知阿四出了什么事,过去道:“阿四,你怎么了?”
阿四抹了抹额头的汗,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司楚,大统制跟你说话!”郑司楚这个国务卿的儿子在不相干的人看来也颇有点伟大,但阿四与他几乎天天能见面,常给他端茶倒水。因为郑昭要大家都称呼郑司楚的名字,郑司楚在阿四眼里也就是一个熟悉而和蔼的上等年轻人罢了,与这个神明一般的大统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这个神明和郑司楚说过话,郑司楚在他眼里登时伟大了许多,要是当时大统制对他说了一句,只怕他会当场屁滚尿流都说不定。郑司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是啊,大统制也是人。”
阿四却像是听到什么大逆不道地话道:“大统制可不是一般人,司楚你怎么能这么说。”
“共和国里,不是人人平等的吗?这是大统制的话,大统制自己肯定也是认为我们都是平等的。”
人人平等,这句话在共和国里自然无人不知,也是常常挂在嘴边的。阿四纵然没读过多少书,可是也不能反驳这句大统制自己说出来的话。他嘟囔道:“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郑司楚怔了怔。共和国人人平等不假,但阿四到底是没读过书的工友,就算他向来认为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可是总不自觉地把自己和程迪文归为一类,阿四他们这些工友则是另一类。这种想法实在已是无意识的概念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起来,这正是一种人和人不平等的想法。阿四虽然没读过书,但这句“人和人到底不一样”的话却一针见血地说破了其中真谛。
难道,人人平等仅仅是一句空话吗?
郑司楚突然感到如此茫然。那些官员对小吏一向顿指气使,而小吏对工友又往往呼来喝去。至于那些工友,因为在国务卿府做事,遇到在别处做事的乡人时,又不自觉地表现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派头。这些情形人人都习以为常,根本没放在心上,人人都觉得天经地义。然而现在想想,难道共和国并不是人人平等的?至少看到他们在见到大统制时这副疯狂模样,谁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大统制平等。不过换过来想,在大统制面前,倒真个人人平等了,自己和阿四在大统制眼里可能毫无分别。
如果人人平等这句话因人而异,那这还是真话吗?
如果人人平等只是一句假话,那么在这句话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共和国又算什么?
郑司楚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他还从未有过,但此时种种想法纷至沓来,尽在脑海中盘旋。
人和人应该平等。然而,现在又的确是不平等的。也许,现在这个国家并不是共和国?
在见到大统制时,郑司楚同样感到了激动。可是现在他又忽然觉得方才自己简直是疯了,大统制也是一个人,自己为什么因为见到他就激动得连话都快说不出了?如果说仅仅因为他是大统制,那么假如自己是大统制,这个名叫“南武”的人见到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激动得痛哭流涕?
不,人和人的确是平等的,大统制的这句话的确没有错。可是,大统制真的相信这句话吗?看他的样子,分明把旁人对他的景仰和崇拜当成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这样的人,在决定做某件事时,会真的考虑到人和人的平等吗?难道他不会认为,牺牲掉某些无足轻重的人、保住某些重要的人是正确的?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今天起,我一定要把对大统制的惧意驱除干净!即使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我也会坚信,大统制与我是平等的!
就在郑司楚仿佛看到了一个新天地的一刻,车里的大统制却阴沉着脸,正看着手中的一份报告。
“继周,你觉得这个郑司楚是怎样一个人?”
伍继周侍立在大统制身后。他道:“年轻,有能力,但言过其实。”
大统制的脸上露出了霁色,“确实。这个年轻人的确很奇怪,在他身上有种奇特的力量,不过毕炜对他仍是高看了。”
郑司楚在见到大统制时表现出的那种不安,显然与旁人一模一样,即使他的自制力要强得多。其实不管是谁,只要他是国务卿的儿子,就算见到大统制也多半不至于会痛哭流涕吧。现在大统制已经放心了许多,这个郑司楚会有一番作为,但仅仅是一番让人赞叹的作为罢了。
郑昭的儿子,并不足虑。这样看来,郑昭也不足虑……
不是。大统制的脸上已变得沉重起来。自己的秘密被丁亨利发现,好在丁亨利终究和自己有几十年的交情,仅仅因为失望而离开,肯定不会告诉旁人。而丁亨利显然做梦都没想到,他这样做的结果却是等来了自己的辣手。
其实,我也不想杀了丁亨利……大统制的心头,不为人所知地颤动了一下。天下之大,知交能有几人?很久以前,当丁亨利和自己都还是风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