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淑美已变了模样。不说外表,就论整个气质,辣妹打扮,穿洞刺青,人很明显的走上岔路。盈芳仔细看她的脸,意外的苍老下垂,尤其眼睛带着空洞和颓废,像一朵侍凋零的花。
淑卿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难过。
“我们黑道王子刘老大有请,不知有何贵干呀?”淑美一进来就针对家志说。
黑道王子?真恶心!
盈芳知道淑美没有认出她来,所以走向前说:“淑美,是我找你。”
“你又是谁?”淑美的兴趣少了一半,不耐地说。
“我是江盈芳,以前你的邻居,你姊姊淑卿的好朋友。”
淑美上上下下打量她,最后“哦!”了一声说:“是你呀!没想到你真能混,混到当北门帮刘老大的情妇呀!真是失敬失敬。”
盈芳没期望两人重逢会有欢喜感人的场面,但也不是这种对话,从前那个叫她江姊姊的小女孩怕是消失了。
“我没有混,也不是刘家志的情妇。”盈芳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妈妈病重住院,随时有生命危险,我是来找你回家的。”
“你?你凭什么?又是以什么权利来管我家的事?”淑美瞪大眼睛说。
“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盈芳很有耐心的说:“你妈妈很可怜,一心一意想见你。”
“盈芳说得没错,你再不回去,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承忠帮忙说服。
“见不到又如何?”淑美一脸决绝的说:“你们要拐我回去,要我负责照顾她,然后医药费、看护费都来了,我就要背一个压死人的大包袱,我才不干呢!”
“钱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们只要你人到就好。”盈芳说:“你母亲最需要的是你的安慰和支持。”
“她需要我?那我需要她时,她在哪里!”淑美愤怒的说:“我被毒打、被强迫卖淫时,她有保护我吗?还有我大姊、二姊、三姊,她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吗?她孤独凄惨而死是报应,我就是不回去!”
“我了解你心中的怨恨,但她好歹是你母亲,而且她是病危的人,你又何必和她计较呢?”盈芳苦劝着。
“我倒霉,有这种母亲!”淑美仍不驯地说:“你要我看她,是一次两次,还是一天两天?我可有我的生活,万一她一时半日死不了,那我不就被拖累在医院了吗?”
盈芳真没想到淑美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来,她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听了逆耳,她的脾气也上来了,忍不住地骂道:“你的生活有哪一样比看生你的母亲更重要?是逃家、打架、吸毒、滥交,还是偷窃抢劫?”
“你敢教训我?”淑美脸涨红地说:“你自己又有多清高?别那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我太知道你了,你曾和淑卿到牛肉场歌厅供男人取乐;你常三天两头不回家,由着你哥哥帮你拉皮条……淑卿都不要活了,你还敢说我?你比我还脏……”
“闭上你的嘴!”家志大声喝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承忠猛喊着。
盈芳则住后退一步,脸色惨白。那些她千方百计想遗忘的,不论是真实、流言、污蔑和诋毁,都一样切割她的心灵。她多么努力弥补、洗刷、掩埋的肮脏过去,由淑美嘴里吐出,如利刀刺她心,也如一则低级笑话入了家志的耳。
“你们别吼!”淑美话仍继续说着:“你们和她都有一手,还替她遮掩什么?”
家志一脸杀气,承忠则像要跳起来,两个男人似要掌掴淑美的嘴,盈芳忍着心中滴血的痛,阻止说:“这是我的事,你们别插手!”
接着,她以极冷的声音又对淑美说:“我不再管你回不回家。你来医院也好,不来也好,我想也没有多大差别,反正我会陪你妈到最后,算是我为淑卿尽点为人子女的孝道。”
她说完便离开,家志在后面跟着。
“你走开!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看到你!”盈芳一字一字说,眼中有着凄绝与排拒。
“盈芳……”他不太懂她的神色。
“不要管我!”
她飞快地下楼,还嫌步子太慢,像身上附了许多黏滞的细菌和腐丑的怪虫,甩也甩不掉。
是的,她尤其不要见家志,他说她高贵圣洁,如今知道她曾经历的,会不会不再尊重她呢?
她不是敏敏,也不可能当敏敏。
曾经不美好,一生就不美好,她还痴心妄想要用学历、言谈、纯洁外表、光鲜衣裳、财富,来塑造完美的自己,结果贫穷罪恶早与细胞共生共长,在脸上、声音、举止里,无所不在。
她,永远不会是高贵,也不配拥有人间的一点赞美。
※※※
盈芳直接到医院看春枝。
看护说,春枝早上莫名其妙流了很多血,臭得连护士都皱眉头。
“好象恶化了,止都止不住。”春枝微笑的说,彷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是排掉恶血。”盈芳强振精神,安慰她说。
“找到淑美了没有?”春枝期盼地问。
盈芳不忍说出实情,支吾一阵才骗她说:“有下落了,我们正传话过去。”
“她会来看我吧?”春枝又问:“有没有说我快不行了?”
“李妈妈,你想太多了,对健康有害哟!”盈芳故意开玩笑地说。
她在病房内放着小声的佛教音乐,有呗钻、有钟声,一句句欲镇缓人心。
春枝闭上眼,在半睡半醒中。盈芳的心则始终静不下来,像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没包扎护理,持续感染疼痛。
世间事,必须想,但常常不敢想,也不堪去想,只有把愁一串串郁结着,形成一股重量,在秋后封霜时落地,化入泥中依然挣扎不死。
她呆坐许久,直到春枝叫一声:“淑美,你终于回来啦?”
盈芳回过头,见淑美果真站在病房门口,一脸不甘,后面的承忠倒像是押解犯人的牢头。
在一头冷一头热的母女团圆中,盈芳将承忠拉到走廊上问:“这是怎么回事?淑美为什么又改变心意了?”
“她那女人吃硬不吃软。”承忠说:“刘老大一句废话都不说,只提到要直搅阿宝的巢穴,让他们混不下去,淑美就飞快的回到她母亲怀里啦!”
“真正是流氓出身,只会威胁恐吓!”她不服气说。
“对付淑美那种人,你温情流泪说破嘴都没用,还是刘老大有办法。”承忠说:“对了,刘老大一直在找你,他说你很不对劲。”
“我能吃能喝,有什么不对劲?”她驳斥他说。
“是不是为了淑美那番话?安啦!我告诉刘老大,绝没有那回事,还以我项上人头担保。”他拍拍头说。
“我才不需要你担保呢!”她哼一声。
从昨夜到现在,发生那么多事,她一件件分析,不知该如何面对家志。他或许还一样,当个尽心尽力的兄长,但她还能坦荡荡吗?
她尽管有不堪的过去,但仍希望在他面前维持某种美好的形象,她不要他的同情怜悯,只要他的欣赏了解,这对她是无法形容的重要……如今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吗?
果真如此的话,她宁可一辈子不要再见到他!
言妍……四月紫花开……第四章
第四章
高高的厅堂打通到二楼,两套义大利原装进口的皮沙发很规矩地摆着,四处都是昂贵的骨董精品,不典雅,只是奢华,尤其是那扁额上镶黄金的“北门堂”三个字。
比起来,靠墙那一边熏香的神坛,显得更诡异突兀。
家志一面瞪着关公铜像的红脸,一面啜饮名茶。
程子风方从潮州买回一组茶具,小巧的红泥,正在展示其焖茶之功力,他最喜欢一些简单的附庸风雅。
“怎么样?味道有差吧!”他问。
“有,香醇多了。”家志说,事实上他喝不出任何好坏。
“十万块的茶具,当然不同啦!听说国姓爷都用过。”子风高兴地说,一张脸油滑红润,“我可不随便请人,什么大官、董事长都一样。我要的是和我有缘的,连我那三个女婿都没福气碰这些杯子呢!”
“我很幸运,有义父的厚爱。”家志真心地说。
“我欣赏你、爱护你,就像我自己的儿子。”子风拍拍他的肩说:“我有许多义子,但你最得我的心。所以叫我‘义父’仍不够,什么时候你能当我女婿,称我一声‘阿爸’呢?”又来了!家志直起背,整个人严阵以待,小心的说:“义父,我一向是飘泊惯的人,没定性、没才干,实在不适合结婚有家庭,怕当了女婿,会议你失望。”
“胡说,你做任何事,从没让我失望过,即使是你误杀人坐牢,我也只是痛心,没半句斥责。”子风说:“我相信你一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怎么可能?我有那样的爸爸,他只教我如何打老婆和孩子而已。”家志再一次说:“我真的不是该结婚的人。”
“你是嫌弃玉屏,对不对?”子风干脆直问。
“我哪里敢?玉屏是程家四小姐,多少人想高攀……”家志顿一下说:“我确确实实是没才德……”
“我知道,玉屏是霸道娇纵些,但如果你能控制得了她,她会是个一心向着你的太太。”子风喝一口茶又说:“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玉屏周围的男人都太弱了,只有你,她还信服一些。”
“天下强过我的男人太多了,义父应该再多看看。而且玉屏还年轻,何必急于一时呢?”家志委婉地说。
“不是我急,是玉屏急。”子风笑着说:“她可迷你迷到我这爸爸都不要了。”
“义父……”家志一副为难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困难呢?”子风有些不悦地说:“你看看人家蔡明光,一天到晚讨好玉屏,把她当王妃娘娘奉着。我对他没有对你一半的好,他可是以当我程家女婿为荣呢!”
“义父,我真的不是可以带给玉屏幸福的人。”家志坚持说。
“是不可以,还是不愿意?”子风僵着一张脸说:“你要明白,我从南到北的建筑事业,将来都归我四女婿管。如果你不娶玉屏,到头来一毛都分不到。你今天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要落入别人的口袋中了。”
“若是玉屏能找到真正的归宿,义父能有个得力的助手,我绝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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