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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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道-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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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钧毅爱江北,那些交错的河流、河流里鱼,油菜花灿烂的田野,还有田野里栖息着的祖先们的魂灵,那些魂灵就住在麦地里,那些刻着名字的石碑底下。崔钧毅每年去看他们,开始是祖父带崔钧毅去,他牵着崔钧毅的手,在麦地里走,一个一个名字,一块一块石碑地看,他念给崔钧毅听,后来祖父也走到了那些石碑和名字里去了,然后是父亲带崔钧毅去,崔钧毅知道,父亲和崔钧毅,有一天也会走到这些石碑和名字里去,崔钧毅们将永远在一起。相比起来,崔钧毅们在地上的家只是临时住所,而这里的家,却是永久的,崔钧毅们无论在地上住多久,都要回到这里。

崔钧毅不能没有他们,他们在地下看着崔钧毅,看着崔钧毅出生、长大、衰老,没有他们看着,崔钧毅就长不大,也老不了,不能在老中得到平静的内心,不能安详地死去,不能死在地上。

但是,现在,崔钧毅离开了。

六点的时候,船开进吴淞口,夕阳在灰暗的江面上留下一些巨大的倒映,逆光中,远处一些柳树歪歪斜斜,在没有风的黄昏,它们的摇摆显得非常奇异。

这一年的上海,非常热,热得江面上到处是氤氲的水蒸气。

多年来,那个热的江面构成了崔钧毅对上海最深刻的印象之一。崔钧毅相信那个时刻,在吴淞口看到的那些柳树,那些黄昏中静默着却无风而动的柳树,它们和上海这个城市有着神秘的联系。虽然想像中的上海应该是在那些高楼大厦里的,不应该是一些柳树。

在崔钧毅的故乡,此刻,也有柳树一排一排地排在夏天里,但它们是会唱歌的,知了在其中大声叫喊,唱出高亢激昂的调子来,风不会招惹这样的柳树,它们被一团热包围着,热气蒸腾着,它们似乎喜欢热,它们不会在热中无奈地忸怩摇摆。

河岸的两边有几艘破旧的军舰,军舰后面是灰色的水泥围墙。上海,上海,就在那些军舰的后面吧,上海,上海,就在那些灰色的水泥围墙后面吧。

没过几分钟,实在是太快了,“当”的一声,上海就到了,船上有人大声喊:上海到了,上海到了。有人挑着担子开始往外走。

是啊。上海就这样到了。

崔钧毅除了一只很小的手提包,没有什么行李,但他比那些有行李的人沉重。崔钧毅拖着身子随着人流走出满地水渍的码头,两边是低矮的铺面,有个小伙子,站在人流的中间,手里拿着卡片在分发,他的t 恤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他问道:“要住房吗?最便宜的?”说着,他把一张卡片塞进崔钧毅的手里,还郑重地在崔钧毅的手掌上按了一按。

“你们的旅馆在上海吗?我要去上海!”崔钧毅犹疑着说,崔钧毅想,他一定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果然,他没有听崔钧毅说话,崔钧毅离开他,一个人站到马路边,马路上的热浪迎面撞了过来。热浪中的人流,他们坐在汽车里,飞速地移动着,在人流的后面是那些拆了一半的楼房,黑魆魆的砖块裸露着,像老人的牙齿。上海多大了呢?大概90多吧。现在,崔钧毅在大街上首先看到了他的牙齿,它们空洞地张着,对着人流。

崔钧毅要去上海,住在上海,生活在上海。

“你这就对了,来上海一趟,不能住在码头上,这里哪是上海啊?你应该住到我们那里,我们那里才是上海。”的士司机一边擤鼻涕一边打方向盘,他打得太猛了,崔钧毅差点在后座上翻倒,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看崔钧毅,问,“你是来上海出差?行李很少!”

崔钧毅说:“我来上海工作。”崔钧毅想说,我一件行李也不带,就是不想让自己和过去有联系,我是来找新生活的。

“哦!你们都觉得上海好,来了就不想走,你们把上海当什么?当钱包?”司机双手脱把,重新戴上手套。

“师傅,我上过大学,我不是来这里拣钱包的,我要自己挣一只钱包。”崔钧毅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上海人,他这个外乡人能说什么?他不是来抢饭碗的,是来造饭碗的?其实,崔钧毅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身上只有1000来块,是他半年的工资加学期奖。

司机不耐烦地说:“那你到底去哪儿啊?看你样子挺正经的一个人,给你介绍一户人家住吧。你住旅馆,价格也太高啦,恐怕你住不上几天人家就要赶你走啦!”

司机把崔钧毅拉到乌鲁木齐路328 弄,楼下的大门半开着,门把手上满是灰,司机一边提醒崔钧毅小心,一边自己却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原来,进门就是楼梯台阶,没亮灯,黑得根本看不清楚,崔钧毅跟着司机往楼上爬,爬了三层,楼梯真陡,崔钧毅没见过这么陡这么窄的楼梯,身子老是在墙上、扶手上磕碰。一路摸上来,感觉两只手上全是灰,灰吸了他的手汗,黏糊糊的。

崔钧毅不知道为什么,上海人不把楼道修得宽敞一点,又为什么不亮个灯。

“死人,带人来,也不说一声!”女主人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去,轻声对老宋埋怨。

进屋,崔钧毅才发现屋里非常干净,和屋子外面的感觉完全两样。这是一个两居室加一个小厅的小户,他们所在的是一个过道式的厨房,小,一张桌子摆着,他们三个人就只能坐下来说话了,司机把崔钧毅介绍给女主人:“小伙子,你遇见张姨算是遇见好人了!你运气好,张姨正好要个房客!”

张姨穿着一件大花的短袖衫,下身是白色的裤子,看得出来,因为居家的缘故,里面并没有穿胸衣,温润的乳在红白相间的图案下晃着,浑圆的臀部不张不弛不藏不露,这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一切都是成熟的,但是又不过熟,大城市的女人是丰满的,有大城市的白皙和优容,但又是利落、时髦的,绝没有拖沓的感觉。

崔钧毅没头脑地紧张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坐在那里,手上是刚刚从楼道上抹来的灰。张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这时司机说:“小伙子,260 块一个月,你就好好住着,找个工作安顿下来。”说着,司机转身对张姨说了声“我还要做生意去”,就走了。屋里留下张姨和崔钧毅两个人,崔钧毅更紧张了。

张姨仔细盘问起崔钧毅来,问崔钧毅家住哪里,为什么来上海,等等,崔钧毅一一答了,但是,他的确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上海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上海,张姨脸色就不好了:“看你长得不错,还是大学生,怎么就这么说话呢?”

崔钧毅说:“张姨,你就留下我吧,我身上有1000块,要是这钱花光了,我绝不赖着。”

张姨面露难色:“按理,付三压一,你得付我1000块。”

崔钧毅不知道怎么说服张姨,他抽出600 块,放在桌上:“我先给你这些,您让我先住,那剩下的,我按月复利10%算给你,我挣了钱,立即还。”

张姨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老宋这人,做事儿就是不着道。”收了钱,起身把崔钧毅领进一间小屋。崔钧毅想,老宋大概就是刚刚走了的那个司机吧。小屋只有十二三个平方的样子,一张木床,一张小的桌子,崔钧毅站在床边,张姨就只能顶着他的膝盖和他说话了:“这以前是我小女儿的房间,现在,她上大学了,平时不回家,租出来,家里人气也旺一点。”

等张姨出去,崔钧毅关了门,躺下来才发觉天花板很高,足有3 米,上面装饰着西式石刻花纹,花纹的雕工很细致,看得出来,这楼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也许这间原来是大客厅的一部分,那么,外面的厨房呢?另一间呢?崔钧毅想把整个房子看一看,但是,一阵疲倦和哀伤让他在床上陷得更深了。他翻开报纸,看了几页,翻到广告,黄浦证券公司在招人,倒是可以去看看。

要是找不到工作,400 块钱能支撑几天?

醒来的时候,崔钧毅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你们放心吧,这人不像是坏人。”像是老宋的声音。

“这可说不定,上海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戴厚英和她的孙女儿,最近被一个外地人杀了,这个外地人还是她老乡呢?据说戴老师还给过他很多帮助的。我妈一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老宋,你怎么随便什么人都往家里领?”这是张姨在埋怨。

“我一个司机,哪里认识什么人呢?你要个房客,我看他正好要找房子,就带来了。”老宋低声下气地解释。

“现在怎么办呢?阿梅一定要他走,我可开不了口,这会儿赶他走,他去哪儿啊?小伙子也怪可怜的,进去就没有出来过,也没看他吃饭去!”张姨说。

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是,这房子隔音太差,崔钧毅还是听得真真切切。是不是他们故意说给自己听,让自己知趣地告辞呢?好像不是。崔钧毅想上一下厕所,但是,最后还是忍了。早晨8 点不到。上海海关大楼的钟声响了,外滩、高架在曙光中露出轮廓。但是,老式里弄里,似乎一切还没有复苏。崔钧毅在饥饿中醒了过来,昨天几乎一整天没有吃饭,肠胃都空了,崔钧毅爬起来,感觉头有点晕。外间没有人,可能他们都上班去了吧。

9 月的上海,天已经不那么热了,但是,两天没洗澡的崔钧毅还是感到浑身难受。崔钧毅到洗手间用冷水抹了一把脸,他没有毛巾,只能用手擦了一下,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看下巴上,胡子长出来了。今天要出门找工作,不能这么邋遢,得收拾一下。看看洗手间里,各种各样的洗发水、洗脸液,各种各样的毛巾整齐的摆放着,但是,人家的东西,自己是不能用的。

张姨穿着练功服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早点,她喊崔钧毅:“小毅,阿姨买了早点,一起吃吧。”说着,张姨走进洗手间,从架子上扯下一条毛巾,“这是阿姨昨天给你翻出来的,新的,你先用着吧。一个人出门,也怪可怜的,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说着,又递给他一把牙刷。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姨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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