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郑春雷脑子里不由得就闪出一张脸,那曾是彬江的骄傲,也是江东省的骄傲。彬江能发展到现在,他功不可没,彬江能保持持续发展的强劲势头,他更是付出了心血,但,滋生在彬江大地上的一股股罪恶,也不能不说跟他没有关系。
他是彬江的保护伞啊。这把保护伞下,既有分享改革成果的彬江几百万市民,更有赚得盆满钵溢的大地产商、大企业家,还有已经蜕化变质了的腐败分子……
一想这个人,郑春雷鼓荡在胸间的一腔正气“噗”就泄了,仿佛一只充足了气的皮球,让一支锋利的钢针轻轻一扎,里面除了沮丧,什么也没再剩下。
这个人比钢针还坚硬,还锋利,更难的是,这个人对他郑春雷有恩,对现任市委书记吴柄杨也有恩,对彬江市太多太多的干部,都有恩。
知遇之恩,提携之恩,重用之恩,甚至……
人在世上走,不能不受人恩惠,受人恩惠而不知图报,良心会受谴责。问题是此人不要图报,郑春雷曾经虔诚地到他门上,想实实在在回报他一回,那时他生病在家休养,他在医院时郑春雷没赶上,因为一起大案去了北京,等案子办完,他已出院。郑春雷花重金从一名老中医手里求得一秘方,并亲自去了甘肃,按老中医的嘱托,在岷县采了当地的岷归,还有几样中药材。郑春雷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陪他说说话,解解闷,祝他早康复。接见倒是接见了,药材和秘方也都收下了,但,陪他几天的心愿被拒绝了。
“你还是回去吧,我这里不缺你一个,来了就好,心意嘛,啥时能表完?彬江却不能没有你,你是公安局长,多少事等着你做,怎么能为我扔下工作呢?”
人还是那个人,口气还是那口气,郑春雷没办法,只能回来。回来不久,郑春雷就从公安局长挪到了纪检委,先是第一副书记,很快,彬江调整班子,郑春雷成为常委、纪检委书记。
有人说,他这个纪委书记,是拿一秘方和几味甘肃的中药材换来的。他不这么认为,但,这个纪委书记,的确是那人力排众议给他的。
他想还恩,结果又欠了一次恩,而且是大恩。
仕途上的提升对官员来说就是生命的升华,甚至比生命还重要。这个逻辑虽然混蛋,但它却是真理。你别不承认,不论你有多清高,多道学,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个混蛋逻辑。
不信,一夜之间把你的官帽子抹了试试?
郑春雷的老搭档,公安局原副局长,就是因为一纸调令削了手中的权,想不过,一场恶病把命给丢了。
包括现在的公安局政委尚大同,仅仅因为被束之高阁,就丧失了斗志。他们都是好同志,但他们也都是普通人,权力这根魔杖下,有多少灵魂被扭曲,有多少颗心灵被摧残。
能怪别人吗?能怪权力吗?怪不得,要怪只能怪自己。
可谁又是圣人?尚大同不是,郑春雷不是,他想,柄杨书记也不是!
那么,这盘棋就难下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彬江目前的难,也是他郑春雷的难。他不是没想过“动”这个字,但真要动起来,你试试?
土地风暴不是刮了吗?审计令不也下了吗?现状如何?倒在利剑下的,不是那些该斩的人,却是手持利剑的人!
向树声!
郑春雷的思维再次集中到这个裸死新闻的制造者上。
是的,如果说几天前这还是一起离奇死亡案的话,现在,它已成了新闻。只要你打开网络,或是随便翻开一张生活类报纸,“向树声”三个字,非常耀眼,跟他一样耀眼的,还有华英英,还有“裸死”两个字!
还有什么比官员裸死在豪华车中更刺激眼球的呢?还有什么比官员跟地产商闹出桃色绯闻更让人浮想联翩的呢?还有什么比审计局长死于被审对象丰白的大腿之间更让人想入非非的呢?
好像没有!
这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年代,这是一个需要不断用新闻填充人们贫乏思想的年代。这更是一个网络的年代,网络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把一起普通的案件渲染得烟花四起,波光闪闪,让任何人都能参与进去,充分发挥想象力,从而演绎出无数个版本的生动故事。
向树声一马当先充当了这个故事的主人!
网络草民满天横飞的利剑下,受伤的是官员形象,怀疑的是政府作为,被动的,是彬江,是他郑春雷!
郑春雷合上两份材料,沉沉地闭上了酸困的眼睛。
到底怎么办?他的心里再次发出叩问!
晚饭郑春雷吃得寡而无味。对他来说,从某一天起,他的日子便少缺了阳光,少缺了雨露,少缺了原本该拥有的许多欢乐。吃饭只是一种简单的需要,目的只是为了能继续活下去。至于吃什么,怎么吃,现在已无实质意义。
这似乎跟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不太吻合,是的,郑春雷早就脱开了正常人的生活。
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的天空很美好,阳光灿烂,和风习习,生活处处飘着芳香。
郑春雷原本有个完整的家,妻子是彬江市第一中学语文教师。七年前,彬江发生过一起大案,当时彬江最大的建筑商王洪山因为在清江大街工程招标中意外落败,输给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腾龙云,一口恶气咽不下,竟然从黑道雇来三名杀手,企图以凶残的方式让腾龙云这个刚冒出水泡的建筑商从彬江消失。一天夜里,彬江最大的夜总会华声歌舞厅发生枪击案,8号包厢的五名客人连同五位坐台小姐还有一位送茶水的服务生当场毙命。凶手作案后,又打伤两名保安,一名警察,抢劫一辆警车后逃离。此案惊动了江东省委和公安部,在公安部的督办下,江东公安厅和彬江公安局联合成立了专案组,缉拿凶手,查办此案。
侥幸的是,那晚腾龙云没去歌舞厅,躲过了一劫,不过,他的同胞弟弟让凶手误认成他,第一个倒在了枪口下,四位客人两位是建委招标办的官员,一位是清江大街项目指挥部副总指挥,另一位是彬江建行副行长,都是些身分显赫的人。
凶案发生当晚,建筑商王洪山从深圳乘飞机飞抵香港,随后便逃到了马来西亚,三年后才被引渡回国。而此案的策划者兼执行者王洪山的弟弟王洪川到现在下落不明。三名凶手两名被专案组于一个月后从深圳机场抓获,另一名一直潜逃在外。一年后,已经升为彬江公安局副局长的郑春雷接到群众举报,潜逃在外的凶犯在彬江出现,彬江警方迅速出动,然而,一次次抓捕,一次次落空。凶犯像是跟警方玩捉迷藏,明明捕捉到了他的信息,等赶去时,那儿已是人去楼空。一天夜里,郑春雷已经回家睡觉,电话突然响了,当时的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钟涛报告说,凶犯在龙腾公司二号工地出现,郑春雷火速赶去,两百多名警察包围了二号工地结果还是扑了空。就在他纳闷地想到底哪儿出了差错时,他的手机突然叫响,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郑春雷,你很厉害是不,你一次次坏我好事,让我除不掉该除的人,拿不到该拿的钱,你好狠啊。”
等他意识到对方就是要缉拿的凶犯时,手机里突然传来妻子和儿子的哭叫声。他大叫一声不好,合上手机就往家赶,等赶到家时,家门大开,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
儿子和妻子被绑架了!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郑春雷心里永远也不可能变亮的一团黑暗。凶犯挟持了他的妻儿,驱车到了新修的清江大桥上,跟警方形成对峙。对峙的过程中,郑春雷才知道,凶犯杀了那么多人,并没拿到应拿的钱,躲在马来西亚的王洪山认为他们没干掉腾龙云,杀多少人也是白杀。世上竟然有这种逻辑!更荒唐的是,王洪山愿意拿出他在国内的全部资产,换一颗腾龙云的人头,反正国内的资产他也拿不走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这位姓程的凶犯竟然就信,竟然就二次潜逃到彬江,想取腾龙云的人头!
腾龙云的人头是那么好取的吗?
对峙到后来,郑春雷命令狙击手开枪,谁知枪响的一瞬,桥上的枪也响了,儿子当场从桥上栽下去,死在清江中,血染红了江面。他的妻子,那个嫁给他并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的语文老师,一声惨叫中也从桥上摔下去,她的头部被凶犯用枪把子猛烈一击,坠下桥后又不幸磕在水泥墩上。
那一天起,郑春雷的日子变了,黯然无光。尽管妻子侥幸活下了命,但她成了植物人。也尽管方方面面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与抚慰,包括当时的彬江市委书记贾成杰,动用各种力量,不惜代价地为他妻子治病,然而,日子却再也没了欢笑,没了歌声,没了颜色,甚至没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不是谁都能经得起这种打击的,郑春雷对廖静然的同情与怜悯,一大半,来自于他个人的感受。
那感受比拿刀剜心还痛。
……
黑夜覆盖了白昼,覆盖了一切,也覆盖了他内心的痛。日子毕竟是日子,天黑还会再亮,天亮你就得从昏睡中醒过神。
痛和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2
谈话的气氛有点沉闷。
地点仍然在九江饭店2010房间。
“那封信你怎么看?”柄杨书记表情沉重地问。
“我相信它是事实。”郑春雷道。
“事实?”柄杨书记微微抬了下头。
“是事实。”郑春雷回答得很肯定。
柄杨书记不语了,像是在痛苦地咀嚼这两字。半天,他道:“既然是事实,就该拿出行动。”
“暂且还不能。”郑春雷意外地说。
“为什么?”柄杨书记再次抬头,目光并没盯住郑春雷,而是投向窗外。窗外黑黑的,什么也没有,厚厚的布帘遮挡了一切。
“时机尚不成熟。”
“需要怎样的时机?”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如果时机一直不来呢?”柄杨书记进一步问道。
“那就没办法。总之,不能贸然行动。”说完,郑春雷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给柄杨书记也敬了一支。柄杨书记本来不抽烟的,这天不知怎么,竟然接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